古希腊人体雕像：为何裸露？

相信了解过美术的人都会知道一些著名的雕塑，如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创作的《大卫》，雕塑是艺术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令人费解的是，古希腊的雕塑往往以裸体形象展示在人们眼前，对于中国的保守主义来说，赤裸的形象是不被允许的，古希腊人却以裸体为美。更令人诧异的是，对于这些裸体雕塑，我们丝毫不觉得是情色或带有性暗示，相反，我们觉得它们高贵而典雅，这就是雕塑制作者的审美层次及工艺水平所在。

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身为美术生的表姐曾经带我走进她们学校的画室，进入眼帘的是各种形状的艺术品，石膏圆球、圆锥、正方体以及圆柱体间摆放着的一尊石膏像。石膏像是一位面孔看起来格外英俊的卷发少年，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耸，棱角突出，怒目直视着前方，神情坚定而勇敢，身体中积蓄的伟大力量似乎随时可以爆发出来。

当时，我被眼前的雕塑人物深深吸引，久久默默不得语。后来，在美术课本上终于认识了他——《大卫》，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创作的大理石雕塑。因其体现的超高的艺术水平，成为后世众多艺术家必须临摹学习的作品。

又过了许多年，我在巴黎卢浮宫里，与众多古希腊伟大雕像“相逢”，《米洛斯的维纳斯》《萨莫色雷斯岛的胜利女神》《阿芙洛狄忒》等真正用大理石雕刻的艺术作品，一尊尊美丽的人体，让我对美有了新的认识：美不光存在于自然界中，美可以从人的身体开始，而古希腊人正是为人类找到了“美”的起点——一个健康自信的身体，因而活出了一个个精神崇高、自信的生命。

希腊是位于地中海沿岸的一个面积不大的国家。然而，古希腊人在思想、文化等方面都与现在的希腊人有很大不同。古希腊人崇信传说中的众神和英雄，并为他们编了许多故事，就是举世闻名的“希腊神话”。接下来，古希腊人按照自己想象中神的模样，制作了众神的漂亮雕像。古希腊的这些神像雕刻得实在太精美了，后人再也没能制作出如此高水平的雕像。今天的人类在许多艺术方面都比古希腊人强，唯独在制作雕塑作品上很难超越他们。古希腊的人体雕像不仅在形式上十分完美，而且在感情流露上能充分表达出作者的思想。

雕塑《大卫》，散发着自信的力量

它们为我们留下了诸多疑问：为什么早在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城邦国家还处在原始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阶段，但其人们却已经能够创造出这样一系列优美动人的雕像？为什么他们制作的雕像又往往采取裸体的形式？

这就要回到历史上希腊人的生活中去探寻答案了。许多古老的文明，都以人体作为艺术表达的主题。在埃及，我们看到一尊尊人像，或是法老，象征着帝王的权力、威严；或是天上的神祇，表达对人的庇佑。人的身体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历史阶段，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如果是帝王或伟人的身体，它就被赋予政治、权力的含义；如果是神的身体，它被赋予宗教信仰的意义；如果是母亲的身体，它被赋予的意义可能是伦理、道德。

蒋勋在《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一文中写道：“大约公元前6世纪中叶，希腊产生了这种美术史上典型的青年像，希腊人称他们是‘Kouros’，意指18岁至20岁发育完美的青年……希腊人建立了一个又一个规模不大的城市国家，雅典、斯巴达、科林斯……他们彼此是独立的，在小小的城邦，人口一万人左右，有民主选举，人民可以自由表达意见。哲学的思辨使他们睿智聪慧，热爱知识的追求；另一方面，他们热衷于竞技，发展出全世界最早的‘运动会’观念，城邦与城邦竞赛也往往通过运动竞技。在运动中，他们找到了身体的节奏，找到了骨骼、关节、肌肉的各种可能性，他们在奔跑、跳跃、角力、掷丢武器中找到了自己身体的各种极限。

在埃及，我们可以看到一尊尊象征帝王权力、威严的法老人像

“他们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经过锻炼的，这样的身体，使他们自豪。诗人开始赞美歌颂；画家在作品中努力表现这种完美的身体；雕刻家则选择纯白的、质地柔软细腻的大理石，雕刻出一尊尊完美的人体。”

古希腊人认为人体是自然界最均匀、和谐的存在，是具有最庄重、优美特征的审美对象。“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是艺术史学家温克尔曼对古希腊雕塑的赞美。没有瞳孔、没有表情、通体素白的裸体形象雕塑，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他们所展现出的极致平静和有序美丽，被后人当作古典美的范本而顶礼膜拜着。这些人体，今天被收藏在世界各大博物馆，除了原作品外，它们也被复制成成千上万的石膏像，被西方或东方的美术家学习临摹。它们是人类身体之美的最早起点。

当我们欣赏古希腊人体雕塑时，注意力都放在了其每一条肌肉线条的走向、面部神情的塑造、人体比例的协调，以及姿态的自然与高贵上，也就是“美”本身，很少人去关注雕像本人的尊卑、善恶，以及其背后的蕴意。蒋勋在《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中也表示：“我们凝视希腊的人像雕刻，发现创作者关心的不是这个人体的政治地位，有没有权力；也不是这个人的社会地位，是富有还是贫穷，高贵还是低卑；甚至也不是伦理或道德的判断，是善良还是邪恶。这些，在希腊的人体雕刻中都不再是重要的。希腊人凝视一尊人体，单纯是一种‘美’的凝视，仿佛要努力地借着这种专注的凝视，把我们从政治的、社会的、伦理与道德的纷杂中净化到单一的美的层次里。”

希腊雕塑的特点，在于它去掉了人的“社会属性”，去掉了社会给人贴上的种种标签，让我们能够回归人本身，去关注身体纯粹的美感与尊严。所以希腊雕塑无论被放置于哪个时代，都具有永恒不朽的魅力。

希腊雕塑的美首先源自于材料。古埃及人经常用花岗岩和石灰石制作雕像，可花岗石过于坚硬；亚述人用雪花石膏制作雕像，可雪花石膏又过于柔软。而古希腊人选用纯净柔和的大理石，因为大理石不软不硬，恰到好处。古希腊人能做出那么漂亮的雕像，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有非常漂亮的大理石，这是制作雕像的上好材料。在希腊有几处采石场可以开采出世界上最漂亮的大理石，其中一处采石场位于彭忒利科斯山，还有一处位于帕罗斯岛。

如今，依然有大量的大理石开采自彭忒利科斯山和帕罗斯岛。无论是当今的希腊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像两千年前的古希腊人一样，用大理石雕刻出如此精美的雕塑作品了。要想制作出精美的雕像，仅有漂亮的大理石是不够的。(www.xing528.com)

对此，台湾建筑学家汉宝德给出的答案是：精美的雕塑制作，与阳光有关。他从视觉艺术中光线对雕塑作品的影响来分析，古希腊处在地中海地区，阳光明媚，光线柔和而艳丽，太阳光就像一个明察秋毫的检验师，检查每一个雕塑艺术品的细微之处。在这种光线中，古希腊的雕塑师不敢懈怠，力求把每一件作品做得精致细腻、完美无缺，达到极致。

与之相对的是阳光强烈的古埃及、中美洲等地区，那里直射的光线近乎毒辣。它就像一位有威严而严肃的父亲，让人不敢仰视；又像一把闪光的利刃，令人战栗而不敢张目，亲近就更不用谈了。因此这些地区的雕塑虽体形庞大，气势雄伟，但经不起细节的推敲，而这些地区的艺术家也不是为“美”而创作的。欧洲、亚洲的大部分地区包括我国在内，四季分明，太阳的表情变化无常，夏天炎热，冬天寒冷，光线时强时弱，这样的条件不利于空间艺术的发展。所以，这些地区的人大多不重视雕塑艺术，他们所知道的雕塑艺术也大多是从其他地区传播过来的。

这样的解释是一种角度，但自然光照在数千年间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如若原因在此，那么为何在同样的阳光下，如今的希腊人依然无法超越祖先？说到底，还是时代与人的因素。

由于古希腊地区所处的地理位置，处于亚、非、欧三大洲的交汇处，古希腊文明自然要受到古埃及和两河流域雕塑的影响，这两个地区的雕塑发展得非常早。古希腊雕塑真正的开端是古风时期——公元前8世纪到6世纪，那时古希腊地区已经从氏族社会进化到奴隶社会，希腊城邦已经形成，社会发展促进了雕塑艺术的进步。

到了公元前8世纪前后，古希腊渡过了历史上艰难的“黑暗时期”，社会从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转型，希腊神话开始进入人们的精神世界并深深地影响了古希腊人的思想。他们认为，既然神跟凡人一样，那人还有什么可顾忌和恐惧的呢？于是，人本主义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人们崇尚自由，张扬个性，追寻快乐，崇拜英雄，向往美好、积极、乐观的精神气质，鼓励向往美、发现美、展示美的精神追求，和谐与完美成了艺术的主题。基于泛神的信仰，古希腊人认为神与人性情一样、相貌一样，因此他们极力把心目中所敬仰的神塑造成最美的男人和女人，把人类的所有优点都集中表现在神庙里供奉的神灵身上，于是神像的雕塑便集所有美好于一体。

蒋勋也认为，在希腊艺术的黄金时代，人体的表现有了更大的自由，这来自于体能竞技的经验，主导出艺术创造上升美的更新。他在《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中写道：“大约在公元前450年，米隆的青铜原作《掷铁饼者》，代表了古典时期黄金时代的来临。

“米隆的青铜原作《掷铁饼者》，表现一名男子在竞技场上投掷铁饼。他身体向前倾侧，两膝弯曲，身体重心放在右脚上，左手向下并且向右轻轻摆荡旋转，以平衡右手向上荡起的力量。这个身体，每一部分都在一种准确的力的观察中，蓄势待发，使我们几乎要屏息凝神，静静等待那铁饼迅如流星飞掷出去的一刹那。

“希腊人便知道，人的身体有这么多的可能；人的身体，可以如此尊贵完美；人的身体，在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时，才有了美的可能。”

现代人欣赏古希腊雕刻艺术的同时，总会产生一个疑惑，在现代社会表现裸体艺术仍有诸多禁忌，在古希腊却为何如此普遍。这一问题曾困扰了几个世纪无数的学者和专家，其观点看法又是大相径庭，直至今天，这种争论仍在继续。

有一种说法，认为古希腊的裸体艺术源于原始社会的裸体风俗，农业社会之前的原始人对男女外生殖器的表达较为突出。如太平洋诸岛、南洋群岛和非洲的原始人，都刻意装饰和显示自己的外生殖器。这种以性为主的裸体审美，是由于原始人把性看作大自然的赐物、生命与欢乐的源泉。

大多数人认为古希腊雕塑采取裸体的形式，和当时战争的频繁与体育的盛行有着紧密的联系。有人认为，在古希腊时期，战争很频繁，武器又不是很先进，作战能否胜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体的强壮程度。所以那个时候的人们，尤其是年轻的男子，为了守卫自己的城邦，要经常锻炼身体使自己更强壮。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那些身材健壮、骨骼和肌肉都很结实的男子就被视为英雄，为自己争得荣耀。

人们并不以裸体为耻，青年男女为了显示自己健美的体魄，常常把衣服脱光。古希腊历史学家普鲁塔克曾记述这样的场景。在运动会上，少女们公开赤身裸体，参加各项运动，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这一切运动都充满嬉戏之情，没有任何情色。而对于运动会上的优胜者，人们都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诗人为他作诗，雕塑家为他塑像。裸体雕塑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当时的艺术主流，运动场上的各种健美的身体也就成为雕刻家最理想的模型。

罗丹曾说道：“希腊人这种特有的风气产生了特殊的观念。在他们眼中，理想的人物不是善于思索的头脑或者说感觉敏锐的心灵，而是血统好、发育好、比例匀称、身手矫健、擅长各种运动的裸体。”

这种以性为主的裸体美，是由于原始人把性看作大自然的赐物、生命与欢乐的源泉

美国学者伯恩斯教授、拉尔夫教授等在《世界文明史》中说：“希腊艺术所表达的是什么？总而言之，它是把人文主义象征化，即把人视为宇宙中最重要的造物而加以赞美。尽管许多雕刻描绘神，但这一点也不减损人文主义的本质。希腊人的神是为这人的利益而存在，所以他赞美神，也就是赞美自己。古希腊的雕塑有了人本主义文化这样一个良好的土壤，又有了‘阳光’和温度，自然就能够茁壮成长，成为美了。”

一直以来，人们似乎形成了一个共同的认识，即在西方公益美术史上，古希腊悠久的神话传说被认为是古希腊雕塑艺术灵感的源泉，也是古希腊雕塑的主要题材。神话中包含了古希腊人对自然与社会的美丽幻想。他们相信神与人具有同样的形体与性格，因此，古希腊人参照人的形象雕塑神的形象，并赋予其更为理想和完美的艺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