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扎彩：天津老城文化遗产，精巧匠作

王寿岩

扎彩为旧时迷信用品，进入新社会，提倡移风易俗，此物遂为之淘汰。不过近几年又开始出现。扎彩，是以纸张竹苇扎制之偶人与什物，实为古代葬俑之变种。昔者作俑以木、以陶为之，陪于亡人墓穴之中。后世易以纸俑焚化为灰烬而后已，故北京俗称扎彩为“烧活”。扎彩纸俑始作于何时，未暇考之，然于明清说部笔记中偶有所述，盖于兹亦数百年矣。

旧时人多尚鬼神，信阴曹地狱轮回转世之说，民间一旦有祭祀、丧葬之事，不论贫富，皆不免有烧扎彩之举并成为习俗。且天津扎彩不乏能匠，其制作之精巧，比诸津门泥塑、风筝或无逊色。

旧时制作扎彩作坊为数不少，而能承揽大活，成物精巧者，当以天津老城里天福斋与义友斋二家最为出名。天福斋在北门里大街，主人蒋姓，该坊以用纸脱胎古董独步同行。殷实富户恒因其家亡人有文玩之雅好，常以实物倩之依样葫芦。其所制之脱胎鼎、彝、尊、罍几能乱真，至于扎彩，不过其末技耳。而义友斋则专事扎彩，称同行之翘楚。义友斋坐落东门内，为旧天津河间兵备道衙门之左邻，有门面二间，主人几代杨姓。20年代初，其主事者老矣，为人清瘦削肩，识者呼之“鸡骨”而佚其名。是老扎制之工颇精巧，每见其扎制马匹，駉駉骙骙，一似騉、騄駬。又见其扎制丧殡开路神方弼、方相，高丈许，头大过麦斗，躯架伟壮，戴战盔凤翅，披战袄铠甲，并有臂、膝甲之饰。二者颜面一赭一白，皆剑眉暴目，扎须劲生，炯炯怒视，俨然寺观之护法金刚。见者莫不称道，赞之曰“绝”。

坊中又有扎工四五人，皆其传人。其坊每承揽大活，坊地不足用，更操作于门外道畔，一时行人观者如堵。

扎彩所需材料，不过竹竿、竹篾、苇杆、秫稭、苧、麻、衬纸、彩纸（有时用彩色绸绢）、浆糊、鳔胶、颜料、桐油、木板、笔刷以及“童头”等。“童头”即扎制人俑之头部，另有专业经营，曰“童头铺”。头以纸用模具脱胎而成，涂以粉、朱、赭诸色，勾勒五官，以得形象。男女老少以及鬼卒之头壳无不俱备，其大者若常人，亦有小者如拳，供扎彩铺购之。

旧时天津民间置办扎彩者有三：一丧殡事用，二法会事用，三还愿事用。(www.xing528.com)

丧殡事：旧时津门人家每遇丧事，则高搭席棚，门竖牌楼，开丧受吊，虽平民其气势居然大户。每“七（天）”延请僧道礼忏诵经，尤重出殡，穷奢极侈，糜千金不顾，谓不如此不足以争光宗族跻身社会。为此有不量力而致荡产者不鲜。就扎彩一事，虽属小费，亦足可观。

以大户为例，家主弃养，后人为之举丧，曰“当大事”。弥留之际，必备扎彩官轿一，舁者四纸人焚之，仓猝用之，而义友斋独能及时所需。缘早有扎就人轿框架在此，一经组装，须臾成物。亡故三日，女烧牛，男烧马，并有一肩负褡裢纸人，曰烧褡裢人。遇“七”则随僧道设坛诵经焚烧纸扎楼库及箱笼并守库及舁箱纸人。亦有扎做桌案，置盘盛纸制金山、银山、元宝、绸缎以及亡人爱好之玩物，亦以纸制其膺品焚之。丧中遇亡人冥寿（即生日），亲友又必馈以纸制寿面、寿桃、鱼、肉、寿烛诸物，以为点缀。若适逢上元节，则于该日扎制法船（亦有扎制轮船者），大者长数丈，于晚间焚之河干，谓亡人可“渡彼岸”。更有甚者，则为亡人扎制汽车、马车、人力车以及所谓“阴宅”。阴宅常有十数平米，一四合院，房屋高不过三尺，庭院、山石、树木、花坛、鱼缸无不备有。房屋门悬竹帘、窗镶玻璃，窥视之则见室内桌、椅、床、柜、挂画陈设应有尽有，不过具体而微。以此所有，置之圹地，一火焚之，顿时化为灰烬，此不过丧中平日扎彩所费之一端也。

开吊之日，门前彩楼两侧立方弼、方相二开路神将，高丈许，如前所述。出丧时，以其体积巨大，使仰之，四人前后持之以行。又有跨鹤持幡之童女，骑虎仗剑之赵公元帅（亦曰申公豹）并二鬼卒，赤发獠牙，面目狰狞，各据一小车，车内置“消息”（砌末）。一鬼持节鞭，车推动时，旋转不止，名曰“开路鬼”，另一则跽跪车上，车动时则叩头不已，名曰“磕头鬼”。又灵柩之侧立有纸扎人四，如男女仆役状（亦有以绸绢为之者），各手捧盥漱烟茶之具，如侍奉主人之亡魂。灵台之上，往往置纸制盆花双对，盆白地青花，配以米色架子，古色古香，疑为实物。某年，津门某宦于大出丧时，扎有全堂执事，如对子马、黑红帽衙役等纸人数十，随之出殡。诸种扎彩，一至茔地则焚化无遗。这样的“大活”而扎制又精且巧，多出自义友斋之手。

法会事：夏历七月十五日为中元令节，佛徒于是日建醮设坛赈济孤魂，作盂兰盆会。闽粤旅津人士亦醵资于紫竹林义冢搭棚设坛，延请僧道法会，以超渡亡魂。并于坛前悬挂戏剧扎彩数出，生、旦、净、末、行当齐全，戏装饰扮，做、打、亮像，一招一势，真如氍毹伶工。衣饰皆用绸缎真物，事后焚之坛前，以媚亡魂。亦多为义友斋所承制。迨入民国后，此举渐辍。

还愿事：旧时民间家中有小儿患天花、痘疹，初愈后多至天后宫礼神还愿，称“谢奶奶”。除备香烛纸锞及素果供奉外，必扎制各种扎彩，如全副銮驾，五套凤冠霞帔，花姐之花八盆，水哥哥水桶二，更有“报事灵通”（细作鬼神）之令旗、靴、帽等数十件，其尺寸不过具体而微。小户无力办此大宗，亦必择其主要几件点缀之。如不在行，可问义友斋主人。又有人病趋沉疴，家人早向神佛许愿，亦必扎一小型纸人，长尺许，头如拳大。纸人衣襟贴有签，书病人姓名，曰“替身”（病人之替身也）。并备有香烛、纸钱、素果诸物，进庙谢神，然后纸人纸锞用火焚之，是为还愿。

义友斋之扎彩，其佳作所费功力不减于风筝，且津门风筝名手初亦在扎彩作为学艺（风筝魏第一代即在天福斋扎彩作学徒）。而就其所扎制之马，形神如生，开路神将高大壮伟，与泥塑名家（指泥人张）尺寸泥塑之比，若无偏颇之见，则各有千秋。然扎彩一事，究竟渊源迷信，不能传之，其道理固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