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囊派：以寺院为中心的乡村社区生活

总体上说，佛教都是出世的。它否定现实的存在意义，宣扬佛国极乐世界，在这一佛教观念影响下，大多信徒对于现实中的物质利益、文化生活等环节考虑得就相对较少。但是，并不是说佛教是完全远离现实的，寺院本身也有外出上门提供佛事服务的传统。佛教并不完全是对现实的否定，其亦有入世的一面，就像有的藏学家所提倡的，希望藏传佛教走在“即世间而由出世间”的道路上。“一方面不放弃对‘出世’‘解脱’的理想境界、佛国天堂的追求，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树立起安心立命、终极关怀的价值世界；另一方面则要把藏族人引导到热爱世俗生活，重视现实利益，树立进取精神的入世的轨道上来……”^[4]这一点在今天的觉囊派身上有着较为明显的体现。

藏传佛教寺院在一个社会文化结构中不是简单的闭门读经书之地，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到当地社会生活和文化之中并对当地人的观念形成相当大的影响。通常，寺院附近的乡村大多都会受到特定宗教信仰之影响。寺院在社区生活中的作用包括：“一是教育与文化传承的社会功能。规模大的寺院，传播、维系发展藏传佛教信仰。它拥有完整的教育制度。僧侣入寺，接受经文教育，所学内容以宗教文化知识为主。……二是社会集结的公共场所。宗教通过仪式（法会等）向信众传达和释放由信仰支撑的超现实法力，借助寺庙这一实体得以实现。……三是社会公益和慈善。藏传佛教的善恶观使得神职人员总是能够为信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5]

也就是说，宗教具有某种将特定社会不同群体、文化等因素以宗教的威望予以整合一体的社会功能，从而构建了以信仰为底色的宗教文化圈。在这个意义上，藏地很多寺院“培养出一大批显密宗大师、天文学家、医学家、建筑学家、艺术家等。他们以自己的智慧、学识、专业和社会实践，把藏传佛教在文化和信仰层面上辐射到整个社会。他们教民众怎样修房子、怎样画画、怎样设置经堂、怎样维持社会规范等。正因为有了这些扎仓，传统的科学技术文明就凝聚在寺庙这个载体上，所以寺庙并非简单地烧香、磕头、捐钱的地方，它是一个传播、传承藏族聚居区文化的重要机构”。^[6]在这一具有传统习俗的背景之下，觉囊派更为凸显地以文化作为入世的道路，更为注重以不同的艺术形式来实现其修行境界，因此，对文化的推动也使得藏哇寺所在地区宗教文化得到较大的发展空间，提倡传统文化的信仰模式给政府、群众、寺院等环节处于一种彼此认同的融合场面，宗教给当地带来更多的和平气氛。

在修行过程中，通过对大小五明（大五明指内明“佛学”、工巧明“工艺学”、医方明“医学”、声明“声律学”、因明“逻辑学”；小五明指历算、诗学、辞藻、声韵学、戏剧。其中工巧明、声明就包含了当今的绘画、建筑、雕塑、音乐、文学等艺术类别）的学习，佛法修持的大成就者，往往都是通达五明的一代宗师，对于绘画、音乐、建筑等艺术门类都有所精通，这些“艺术”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外在的，而是修行的方便法门。因此，修行之大成就者对文化传承的影响和贡献也是巨大的。就如敦煌壁画中有关佛教的壁画庄严神圣而不失从世俗角度的赞叹。这是因为，尽管佛教本身是庄严的，但壁画是由画师画上去的，这里面就必然地包含了画师的艺术品位。因此，有生命的神圣性都离不开对世俗的关照。(www.xing528.com)

觉囊派僧人以清净修行为宗旨，他们不仅复兴教派教义，注重实修，还有修法仪轨，有生起次第，更有圆满次第的修行法要，可以通过修行得到实证，同时，也强调从“艺术”的角度实现修行。对于修行者而言，艺术是修行的方法；无论是藏传佛教音乐还是唐卡绘画都是启迪心智的手段，从而引发修行者进入“无我”“忘我”之境界。宗教艺术因为以信仰为载体，信仰基础和宗教与艺术的密切关联使得传统文化的传承成为可能，这也是觉囊派以文化宗教的身份走进社会生活的重要原因。

觉囊派僧人非常注重在世俗世界展示宗教文化的魅力。如在2009年，笔者就曾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跟随觉囊派藏哇寺僧人乐团，前后在南京、广州、西安、杭州、北京等地的高校，如东南大学、星海音乐学院、西安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北京大学等进行被称为“梵音古乐”的藏传佛教寺院音乐的展示。系列的展演不仅通过文化形式有效扩大了觉囊派的影响，和现实社会的互动也使得寺院“领导层”果断开始申报相关“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并获得成功。在觉囊梵音古乐音乐会的现场讲解中，嘉阳上师告诉观众，这不是一场“演出”，他只是邀请观众和僧人一起在梵音之中进行静修。的确，对于几乎不熟悉藏族文化和藏传佛教的大多数内地观众来说，演出的夜晚对他们影响最大的应该不是什么朗朗上口的旋律，或者是什么起伏跌宕的戏剧性冲突，而是一种奇妙的、超越现实的力量在内心深处的蔓延，人们沉浸于某种神圣性的庄严之中。

通过田野观察，今天的觉囊派以积极入世的宗教理念，以四川省阿坝州壤塘县中壤塘乡藏哇寺为中心，正在建立以寺院为中心的乡村社区生活。今天国内的种种宗教由于各方面原因，往往并不是很积极参与到社会和社区的建设之中。藏哇寺嘉阳上师则以宽广的胸怀关注于乡村百姓的生活。藏哇寺所在中壤塘乡于1960年建政，根据乡政府提供的资料来看，全乡面积五百多平方公里，是一个以牧为主、农牧结合的草原民族乡。笔者2008年冬天第一次到该乡对藏哇寺的觉囊派寺院音乐做调查，从当时的现场观察来看，该乡相当贫困，几乎没有外来人口。在近十年对该乡的持续观察过程中，发现和相邻的川、青乡村相比，该乡的发展似乎更为明显。比如，第一次到中壤塘乡时借宿在卓姆家，当时老乡比较贫穷，冬季每天供电时间也比较短，晚上常常只能点蜡烛；住的是砖土结构的房子，二楼是四面透风的木板房；卓姆把冬季最温暖的火炉边让给我住。但是，今天中壤塘乡有了较大变化，不仅很少停电，卓姆家也新盖了二层砖瓦房，二楼经营茶楼，完全按照城市风格装修，也有了城市人习惯的卫生间。引起这种变化的因素不仅有整个社会的发展，其中，还有觉囊派所带来的宗教文化发展。不仅吸引了不少外来拜师、短期修行的人以及旅游者，也为当地的地方文化发展明确了方向。今天，以藏哇寺为中心的觉囊派已成为融合川西高原民俗文化在内的一种综合性文化生态圈，这说明，对于乡村社区而言，一座宗教寺院除了是信仰的象征之外，往往也是地方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