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人类学视角下的景德镇陶瓷分工合作

要理清陶瓷作品中的代笔现象必然要再次回到陶瓷属于工艺品或者艺术品的话题。时至今日，仍有学者在此问题上纠缠不清。当然，未来也很难将此问题说清楚。但如果转换视角去探究，或许能够从多角度来分析。在景德镇评选的所有大师中，均是工艺美术大师，并非艺术家或者艺术大师。也就是说，从政府层面而言，陶瓷属于传统工艺美术序列。但从景德镇陶瓷发展来看，民国时期，出现的瓷上绘画已经将这门传统工艺进行了转向，并力图融入中国精英文化圈子。从实际效果看，民国时期的发展转型比较成功。随后，改革开放以后，在西方陶艺发展的影响下，中国陶瓷艺术也开始迅速发展。较早的是祝大年先生在“部分陶艺家邀请会”上的讲话，至少证明在高等院校首先认可并出现了中国的现代陶艺。^[16]从实际效果分析，可能是因为艺术家的地位或者社会认可度要高于工匠，许多景德镇陶瓷从业者均认为自己是艺术创作人员或者艺术家，较少认为是工匠，其背后除了心理作用外，最为重要的是艺术家的作品能够卖上高的价格。从转化视角去分析可能会更清晰：陶瓷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是工艺品，拥有个人思想的作品是艺术品。但实际情况是，二者很难界定，因此出现了都是艺术家的情况。在中国独特的文化氛围内，没有人愿意去充当裁判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回到讨论本身，如果以是否具有创新力和个人思想来区分艺术家和匠人的话，代笔现象也较为容易理解。首先从匠人的视角去分析。如前所述，明朝时期，景德镇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分工合作体系。近代以来出现的各种新型工序，包括当下的代笔均可以认为是生产工序中正常的组成部分。从这个思路去探究，代笔现象就谈不上道德和知识产权问题。当下景德镇依旧存在着高度分工合作的生产体系，从练泥到烧造，均由不同从业者完成。就彩绘而言，景德镇红店一直存在画工和填工。画工负责勾线，填工负责填彩。瓷上绘画均需要双方合作来共同完成。从这个角度去分析，也就不存在代笔的问题，只是生产中分工的差异。进而论之，依照上述笔者的简单判断，当下景德镇许多瓷画作品并非艺术品。因为市场消费的引导，许多瓷上绘画作品并非创作者自己创作，而是从画册上寻找各种图案，复制到瓷器上面，以满足购买者追求吉祥与幸福的目的。也就是说，对于大多数大师所绘制的瓷器作品，根本无法从艺术品的角度来评判。而依照笔者的理解，各种形式的代笔只是景德镇陶瓷分工合作过程中的组成部分，很难去当下艺术品市场代笔来评判。而对于市场上所论述的陶瓷艺术品而言，并非市场购买者所期望的。许多前卫艺术品或者具有装饰性的陶艺作品，许多人并不理解。对于艺术创作者而言，艺术作品带来的更多的不是财富，而是自身的艺术追求及其在国内外的影响力。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各种所谓的代笔现象不会给购买者带来损失。诚然，笔者也认可部分艺术家利用景德镇工匠的技艺，参与到其艺术创作之中，但其涉及的并非代笔问题，而是艺术家和工匠生产过程中的价值分配与身份正义问题。(www.xing528.com)

简要分析上述问题，就能从社会视角来梳理景德镇瓷画创作中的一些问题。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香港、台湾和东南亚华人对瓷器的收藏热，让部分景德镇优秀艺人作品非常受欢迎，进而引发了国内先富起来的部分国民的追随，推高了景德镇陶瓷作品的市场价格。在复杂政商关系的作用下，各方怀着“求利”的共同目的参与到这场盛宴之中。由于作品迅速达到了市场高位，在艺术品市场不成熟的情况下，以追求手工和新型生活方式为圭臬，出现了各种被认为的不合理现象，包括文中论述的代笔。但笔者认为，这些均是在千年瓷业发展常态中的周折。单纯就代笔而言，从陶瓷工艺品角度出发，还很难上升到道德与法律问题。但值得思考的是，这种“亚文化现象”的一家独大带来的利益分配与对景德镇陶瓷文化生态的冲击。如前所述，大师请人代笔，签署个人名字，作品价格就可以高达成本价格的上百倍，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工艺品或者产业分工的问题。这一现象也引起了生产过程中其他环节从业者的不满。在笔者调研中，拉坯师傅抱怨说自己的水平很高，且在瓷器制作中也很重要，但一个瓷坯的价格却比较低。那些不怎么会画的画师只要随意勾画几笔，就可以赚大钱。^[17]为了说明这一问题，笔者以景德镇市场上销售的泥料为基础，进行简要的说明。通常而言，一条泥能够拉200件的瓷坯，而泥料的价格在30元左右，瓷坯的价格通常是160元左右，烧造的价格是20元到30元之间。填工和画工的价格要根据画面的类型和工人的技术而定，一般来说，工笔价格最高，写意山水价格较低，且与不同创作者的水平密切相关，但烧成以后画工市场销售价格以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为例，市场辉煌期通常是2万元左右。笔者这种方法并没有考虑不同泥条的价格，也没有计算不同层次烧造产品的价格，只是一个模糊的分析。此外，如果是画工自行设计和创作另当别论。问题是多数大师也只是把其他书画作品的画面搬到瓷器上面，谈不上创新与设计，这也就意味着其在利润分配中取得了垄断性利润。而这个利润分配模式并非景德镇瓷业生产的常态。对于此问题，笔者并没有明确的答案，从社会学的视角去分析，只是论述其是否对景德镇瓷业生态产生消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