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莫婆婆上楼拿剪纸作品,我浏览这整洁而简陋的小房子,墙上挂着几个塑料包装袋编织的篮子、小箩筐,还有一些编扎得整整齐齐的新制芒草扫把。三姑说,莫婆婆不单会剪纸,这些都是莫婆婆自己编织制作的生活器具,莫婆婆人缘好,又爱帮人。这方圆十里之内,数莫婆婆手艺最好。莫婆婆对手工艺有着一份执着,这跟生活环境有着紧密关联。莫婆婆说已经30年没下地种田了,倒是与剪纸、编织有不解之缘。莫婆婆是跟儿子从山沟里搬到小镇上生活的,儿子也已经60多岁了,退休前在镇上小学当过校长,现赋闲在家。
“我婆係娶南街的(方言。注:祖母从县城南街镇嫁过来)。我6~7岁时,经常睇阿婆帮人剪喜花筹办婚礼,越睇越欢喜,就开始跟阿婆学剪一些花样。我剪的花,有些係跟我婆学的,亦有些係自己‘心出’的。”不经意中,莫婆婆对“创新”使用了“心出”一词,她并不懂“创新”“创作”这类现代的学术语汇,但“由心而出”的创意,却呈现了莫婆婆潜意识的创作状态。莫婆婆剪纸,是用了心思的,有自己的创造和审美要求。我现场展示我的一张团花剪纸,向莫婆婆讨教。我这作品红色正形面积多于镂空的负形,莫婆婆一针见血:“剪得太密了,看得不清爽。”在莫婆婆的眼里,更看重负形的意义。莫婆婆虽然没有理论,但她有自己朴素的美学主张。在她的喜花剪纸作品中,作品图案的清晰留白是一种作品视觉精神的表现,也就是莫婆婆所言的“清爽”。在莫婆婆无准备的情况下,我现场采集到的莫婆婆鸡蛋花图样有5个款式,双喜字有4个款式,团花有10多个款式,而这些被莫婆婆放弃不用的不同款式中,可以看到剪纸老人的匠心与审美多元的追求。
我前段时间在县城南街镇巷口村委会大石头村采访81岁民间剪纸艺人陈昌隆老人时,这位当过乡村小学老师的剪纸艺人表示,可以剪上百个花样,大多是自己想出来的,不是跟人家学的。陈昌隆老人的剪纸,线条利索,刀法凌厉;而南街镇东乡管理区的84岁欧阳仁良老人的剪纸则讲究装饰性,同样是广宁本土“双榄花”经典图形,他的作品就增加了更多的装饰性元素,似乎是在强调“开枝散叶”的图像意蕴。这些民间剪纸老艺人,生活在不同的村落,既不相识,又无交流,各自在平生的喜花剪纸实践中,探索和形成了自己的审美追求。(www.xing528.com)
田野考察发现,广宁婚庆剪纸内容主要为装饰性团花和喜字。造型元素以抽象图形为主,兼备少量动植物变异形象。对图形的创作,有大体的范式,多为折纸轴对称构图,方、圆、椭圆形制皆有,视装饰对象而定。通常随物赋形,对圆形的器具,如盘罐等采用圆形团花;对鸡蛋等,采用椭圆形团花;而对嫁妆里面的装饰,则用方形团花。这种使用方法,大体是各乡镇约定俗成的。莫婆婆告诉我们,她阿婆是从南街嫁过来的;而在排沙镇枫树坪村的调查中了解到,老艺人伍火娇12岁开始跟从古水嫁到枫树坪村的表姐学习民间传统剪纸。跨地域的婚嫁,给民间剪纸习俗仪式和图形样式,带来传播与交流的机会,使用规范逐渐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自觉意识。婚庆剪纸分两套:一套是男家用的,一套是女家用的。男家剪纸包括:大厅“双喜花”、窗户“喜头花”、新房“佳偶天成花”、婚床六个“碗口花”、斗上“寿”字;女家剪纸包括:十个鸡蛋花、六个埕口花、两个塔口花、一个茶托花、一个茶壶花、两个礼合花,所有嫁妆基本上都要贴喜庆剪纸,包括双榄花、五谷丰等等。一场传统婚礼,剪纸喜花少则需要40余件,多则70~80件,甚至上百件,视嫁妆多少而定。
历经时代变迁,广宁乡村使用剪纸的民俗亦受西化生活观念的冲击。使用剪纸的传统婚礼,正逐渐被西式婚礼所替代,又或是走向中西合璧,民间剪纸一步步退出现代90后人群的婚礼。除了乡村民间偶尔还存活婚庆剪纸的习俗,县城里基本已经很难再看到了。一场婚礼所用到的传统喜花品类很多,通常要剪几十款花式,从新房的装饰到大件的陪嫁品,小到一枚鸡蛋,都用红纸铰剪出来的喜花进行装饰,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燃烧着新生活的希望,充满中国式的浪漫风情。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剪喜花、用喜花是一种生活态度,就算是祭祀,也需要剪纸的装饰。莫婆婆说:“祭祀的金猪就要用大张的红纸剪个大双喜,用一张红纸就这么盖在金猪上是很难看的,怎可以那样子呢?”潭布镇与相邻的联和镇、排沙镇等地存活着古老的“抢花炮”民间习俗,金猪是必不可少的祭品,炮会上祭祀用的金猪,也有莫婆婆负责剪的大双喜,莫婆婆对一些村子的年轻人以一张发红纸来代替剪花的马虎态度表示不满。在老一辈眼里,剪纸在重要民俗活动上的应用,不仅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更是一种仪规,蕴含着对习俗信仰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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