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1209—1281年),字仲平,河内人,元初北方著名理学家、政治家与教育家。他在年轻时候便不满于章句之学。1242年,“始诣苏门,因左丞姚公(枢)得程朱之书于江汉赵先生(复)”[1549],与姚枢、窦默相与讲习,凡伊洛性理之书,及程子《易传》、朱子《语孟集注》、《中庸大学或问》、《小学》等书,皆剖微穷深,忘寝与食。他对从学之徒说:“曩所授受皆非。今始闻进学之序,若必欲相从,当尽弃前习,以从事于《小学》、《四书》,为进德基。不然,当求他师。”1254年,忽必烈在藩,辟许衡为其封地京兆提学。中统元年(1260年),忽必烈即位,应召入朝,累官至中书左丞,于元初制度之建设,多所参赞;对辅助丞相安童、促成忽必烈改行汉法,皆有功劳。至元八年(1271年),因受阿合马排挤,力辞中书左丞,以国子祭酒教授蒙古贵胄子弟,为元代学校制度奠立规模,至元十三年,兼领太史院事,领导修成《授时历》。他的活动,对在全国传播朱学,使程朱理学进居全国的统治思想,都有着决定性的作用。所著有《小学大义》、《孟子标题》、《读易私言》;而《中庸四箴》等说,乃门人所记。[1550]传世之《鲁斋遗书》系明人辑集所成。死,谥文正,学者称鲁斋先生。
许衡关于理、性的天道观以及气、欲的人性论等,完全是朱子哲学的简本。其所以简,一则因为所授皆蒙古胄子,文化甚低,亦无所求于义理之玄深。二则许衡得朱学于南北隔限之时,赵复之辗转所传,原已经过赵本人的精择与简化。世谓许衡“平生嗜朱子学,不啻饥饿。凡所指示学者,一以朱子为主,或问以他书,则曰:贤且专主一家,则心不乱”[1551]。他给儿子写信,说:“《小学》、《四书》,吾敬信如神明。”表明他惟朱子是宗。然朱学原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体系。许衡“得朱子数书于南北未通之日”[1552],实不能掌握朱学之全体。因此,“及江左混一,始得阅其(朱学)全文,亦病其太多”。可见他所取于朱学的规模,原已不免于狭浅,更谈不上在学术上有什么发挥。但是,在躬行践履方面,却经过他的强调与提倡,使朱学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影响。
朱熹在讲致知格物中,也提出实践,作为修养的主要工夫。他说:“切问、近思是主于致知,忠信、笃行是主于力行。知与行,不可偏废。”“知与行,工夫须著并到。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大抵今日之弊,务讲学者多阙于践履,而专践履者又遂以讲学为无益。殊不知因践履之实,以致讲学之功,使所知益明,则所守日固,与彼区区口耳之间者,固不可同日而语矣。”[1553]许衡发挥朱熹重实践这一思想。他说:
“世间只两事,知与行而已。”
“圣人教人,只是两字,从学而时习为始,便只说知与行。”
“先儒说出体用,尝谓孔孟未尝言此,及子细读之,每言无非有体有用者。”
“知与行,二者当并进。”(www.xing528.com)
“凡行之所以不力,只为知之不真;果能真知,行之安有不力者乎?”[1554]
根据这个说法,知往往虚夸难测;而行则笃实有凭。因此,许衡事实上把行看得比知更重,只有力行才正是体现了真知。他在教育中主张,小学教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课诵少暇,即习礼,或习书算。少者则令习拜跪、揖让、进退、应对,或射,或投壶,负者罚读书若干遍。”其授课:
“先生说书章数不务多,唯恳款周折。若未甚领解,则引证设譬,必使通晓而后已。尝问诸生:此章书义,若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大凡欲其践行而不贵徒说也。”[1555]
“凡为学之道,必须一言一句自求己事。如六经语孟中,我所未能,当勉而行之;我所行不合于六经语孟中,便须改之。先务躬行,非止诵书作文而已。”
当然,应该看到,许衡的“行”,主要是程朱所主张的克己功夫,即所谓“存天理,去人欲”。他沿袭了朱熹的理、气之说,但他把二者对立了起来。他认为,人因秉赋不同,“圣贤以理为主,常人以气为主”。“声色臭味发于气,人心也,便是人欲;仁义五常根于性,道心也,便是天理。”“天禀天命之性,为明德,本体虚灵不昧,具众理而应万事,与尧舜神明为一。但众人多为气禀所拘,物欲所蔽,本性不得常存。或发出一件善念,便有被气禀物欲之私昏蔽了,故临事对人,旋安排把捉。未临事之前,与无人独处,却便放肆为恶。故《中庸》教人存养、省察。盖不睹不闻之时,戒慎恐惧以存之,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之须臾离道,此所谓致中也,存养之事也。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者,一念方动之时也。一念方动,非善即恶。恶是气禀人欲,即遏之不使滋长。善是性中本性之理,即执之不使变迁。如此,则应物无少差谬,此所谓致和也,省察之事也。”“仁者,人心所固有,而私或蔽之,以陷于不仁。故仁者必克己。克己则公,公则仁,仁则爱。未至仁,则爱不可以充体。”[1556]这明显地是来源于程子的“涵养须用敬”与朱子的“持敬”工夫。但是,许衡的道、理,“大而君臣、父子,小而盐米细事,总谓之文;以其合宜之义,又谓之义;以其可以日用常行,又谓之道。”[1557]道不是高远难行之事,而且必须“见诸行事”,切于实用。程子释“中”为“不偏”,乃“天下之正道”。“庸”者,“不易”之谓,乃“天下之定理”。朱子亦谓“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者,平常也。”许衡则称:“时有万变,事有万殊,而中无定体。当此时则此为中,于彼时则非中矣!当此事则此为中,于他事则非中矣!”[1558]强调了“随时变易”。其于“庸”,则释为“行之日用,不可改易”[1559],突出了实用的思想。他在政治上坚持改更蒙古旧制,采行汉法;在教学上注意实用,增授蒙古生算术及受宣拜诏仪;而且明确提出“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治生者,农工商贾而已。士君子多以农务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理,或以姑济一时,亦无不可。”由此可见,许衡的“行”,原是不全拘囿于个人涵养工夫的。
许衡的历史功绩在于帮助忽必烈并辅助安童采行汉法,为元朝的建设奠立规模;同时通过兴学校,在全国范围内普及朱学,终至于导致理学在全国思想领域确立统治地位。而且,由他所开创的以躬行践履为其特征的一派,流传至明代,俨然成了朱学的正统。《名臣事略》引眉山刘公所撰文集序云:“自关洛大儒倡绝学于数千载之后,门人诵传之,未能遍江左也。伊川殁二十余年而文公生焉,继程氏之学,集厥大成,未能遍中州也。文公殁十年而鲁斋先生生焉。圣朝道学一脉,乃自先生发之。至今学术正,人心一,不为邪论曲学所胜,先生力也。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功不在文公下。”明朝的著名理学家薛瑄、曹端、胡居仁,其学务躬行实践,都是宗许衡而祖程朱。薛瑄说:“自考亭以还,斯道已大明,无烦著作,直须躬行耳。”[1560]薛瑄对许衡极其推崇,说:“鲁斋在后学固莫能窥测。窃尝思之,盖真实践者也。”“鲁斋力行之意多,实过其名者,鲁斋其人也。”“许鲁斋专以《小学》、《四书》为修己教人之法,不尚文辞,务敦实行,是则继朱子之统者,鲁斋也。”[1561]明朝理学的躬行派是把许衡视为朱子道统的继承者的,足见其对后世影响之深远。不过,明儒所继承恰恰只是许衡“躬行践履”思想的消极部分,而对于其有生气的实用方面则被阉割和遗忘。因此,他们日趋迂腐、空泛,也是无可避免的。元末的虞集就曾指责许派的末流在许既死之后,“随声附影者,谓修辞申义为玩物,而从事于文章。谓辨疑答问为躐等,而姑因其师长。谓无所猷为为涵养德性,谓深中厚貌为变化气质,是皆假美言以深护其短。外以聋瞽天下之耳目,内以蛊晦学者之心思。”黄百家在引用虞集的这一段话后,便指出此“虽其流弊使然,亦是鲁斋所见只具粗迹,故一世靡然而从之也”[1562]。《宋元学案》引某氏云:“许文正公表章朱子之书,天下乐为简易之说者,知不足以及其高明,姑窃其名以文其虚诞卤莽,而不可与入圣贤之域。”[1563]谢山《题文正集后》亦谓许衡“生平所造诣,则仅在善人有恒之间,读其集可见也,故数传而易衰”[1564]。这些,对许衡及其流派是深切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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