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在全国的广泛传播为元朝政府实行科举准备了条件(参见第八章第四节“儒学的利用”)。延祐行科举,“立法之初,多采考亭朱氏《贡举私议》”[1525]。其考试程式:蒙古、色目人,第一场经问五条,《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设问,用朱氏章句集注。汉人、南人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出题,并用朱氏章句集注,复以己意结之,限三百字以上。经义一道,各治一经,《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为主,以上三经,兼用古注疏。《春秋》许用《三传》及胡氏传,《礼记》用古注疏。“其程试之法,表章六经,至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专以周、程、朱子之说为主,定为国是,而曲学异说,悉罢黜之。”[1526]“非程、朱学不试于有司,于是天下学术,凛然一趋于正”。[1527]忽必烈兴学校,许衡定学制,悉取资朱熹;仁宗行科举,“五经皆本建安,《书》蔡氏为文公门人,而《春秋传》则正字胡公(宪)之从父文定公。师友授受,宗于一门,会于一郡。至若训蒙士、正史统、庋积笔录,悉师于文公。”[1528]由此可见,程朱学说,在元后期,实已牢笼教育科举、思想经术,其在学术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已开始确立。
然而,延祐的科举考试程式,除《四书》限用朱氏章句集注外,五经虽明显地侧重于朱学,但仍不废古注疏。其原因:《春秋》、《礼记》朱熹原无所作,一时仍无法确定一个公认的权威著作以为法定的准依。“然《易》、《书》、《诗》、《春秋》犹与古注疏相参,是元人尚不废汉、唐之学;且《礼记》专用古注疏,又见其时老师宿儒犹有存者,知礼不可以空言解也。”[1529]这种把汉学与宋学相参取用的作法,必然使科举考试没有一个法定的标准,特别是不能达到统治者所追求的正人心、一道德的政治目的。宋神宗时王安石变法,对科举进行了划时代的改制,废诗赋而试经义。神宗即令王安石等作《三经新义》,以为程式。元朝复科举,实际上也面临同样的任务。因此,文宗即位后,便创设了艺文监,“其官皆以经籍系衔者,将以《五经》经濂洛诸贤之所发明论定,会通以成书,如唐《正义》之例,已行于代,则又以其大指系于天理民彝者,译为国人言语文字。将使圣贤之学,无远不通。”[1530]但是这一工作却因改为修《经世大典》而被搁置,终元一代,已无暇措置。直至明成祖永乐十二年(1412年),敕胡广等修《五经大全》,翌年敕修《四书大全》成。以朱学的义理来解释所有《四书》、《五经》,以便统一思想,“端正”人心的任务才算完成。大家知道,“四书五经大全”只是杂采宋元诸理学家的著作,而去其姓名,饾饤成编者。这就表明,早在宋末和元盛时期,在棼起猬兴、不可胜计的经学著作中,朱学已完成了对所有诸经的解释。元文宗正是在这样一个现实的基础上,企图通过艺文监来统一经义的。下面,我们分别就朱学对诸经牢笼范围的进展情况作简要的说明。
【《易》】程颐著《易传》四卷。朱熹也著《周易本义》十二卷。与程颐同时的邵雍以象数言易,而程《传》则以理言易,各树门户,形成义理与象数两派。朱熹的《易》学,实宗象数,其太极、无极、先天、后天的理论,与程《传》本不相侔。南宋末年,台州临海人董楷(正叔)著《周易传义附录》十四卷,“合程子《传》、朱子《本义》为一书,而采二子之遗说附录其下,意在理数兼通”。“遂割裂朱子之书,散附程《传》之后。”元潼川人赵采(德亮),著《周易程朱传义折衷》三十三卷,也采取了与董楷相同的办法。元末的新喻人梁寅,著《周易参义》十二卷,以程《传》主理,《本义》主象,“稍有异同,因融会参酌,合以为一,又傍采诸儒之说以阐发之”。他们的用意都在弥合程、朱,与胡炳文、胡一桂等墨守朱熹《易》的学者不同。明洪武初颁《五经》,《易》兼用程、朱,二氏亦各自为书。胡广等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程《传》之后”。完全蹈袭了董楷的作法,并杂取二胡等人的成果。
【《书》】蔡沈《书集传》是在朱熹的授意与指导下作的,一些篇章据云还经朱子纂定,因此它无异于朱子之书。然朱熹说《书》,通其可通,不强通其所难通。而沈则自用己意者多,通其所难通,因之颇受当时人的诘责。宋末张葆舒作《尚书蔡传订误》、黄景昌作《尚书蔡氏传正误》、程直方作《蔡传辩疑》、余苞舒作《读蔡传疑》。元休宁人陈栎(定宇)亦著《书说折衷》,颇论蔡沈之失。迨延祐设科,蔡沈《书集传》得敕定为标准本,诸宋儒之疑沈作者从此皆佚;陈栎亦迫于功令,弃其所作,改撰《尚书集传纂疏》六卷,以疏通蔡《传》之意,故名曰“疏”;以纂辑诸家之说,故名曰“纂”,从诘难变为墨守蔡说。彭蠡人陈师凯,作《书蔡传旁通》六卷,于名物度数蔡《传》所引而未详者,皆一一博引繁称,折其端委;而于蔡《传》歧误之处,则不复纠正。至明洪武时,刘三吾等奉敕撰《书传会选》六卷,正蔡《传》之失者六十六条。胡广修《大全》,则完全抄袭陈栎、陈师凯所作。[1531]
【《诗》】诗学在北宋以前皆宗毛、郑,谨守小序,迄无异学。欧阳修、苏辙以后,别解渐生。郑樵、周孚以后,争端大起。朱熹撰《诗集传》八卷,初稿全宗小序,后乃改从郑樵说[1532],反对诗序,以为不可信。自是以后,宗序与攻序两家角立。“迄宋末年,乃古义黜而新学立。故有元一代,说《诗》者无非朱传之笺疏。至延祐行科举法,遂定为功令。”元安福人刘瑾(公瑾),作《诗传通释》二十卷,旨在发明《集传》。胡广之《诗经大全》全本刘著而稍有增损。[1533](www.xing528.com)
【《礼记》】延祐行科举,《易》、《书》、《诗》、《春秋》皆以宋儒新说与古注疏相参,惟《礼记》则专用古注疏。英宗至治中,都昌人陈澔(可大)撰《云庄礼记集说》十卷,在同类著作中,浅显简便,且澔之父大猷,师双峰饶鲁,鲁师黄干,乃朱熹之婿。该书“遂藉考亭之余荫”,在明初列入学官。《礼记大全》即以陈澔《集说》为宗,杂掇诸儒四十二家之说而成。[1534]
【《春秋》】从中唐啖(助)、赵(匡)、陆(淳)疑左氏非丘明,“舍传求经,实导宋人之先路”。《春秋》之学,在两宋大行。盖不信三传之说,创于啖助、赵匡,其后析为三派:孙复《尊王发微》以下,弃《传》而不驳《传》者也;刘敞《春秋权衡》以下,驳《三传》之义例者也;叶梦得《春秋谳》以下,驳《三传》之典故者也。南宋崇安人胡安国(康侯,谥文定),《宋元学案》称其为“二程私淑,泰山(孙复)再传”,作《春秋传》三十卷。因“感激时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不必一一悉合于经旨”。朱熹弟子清江人张洽(元德),诠次师说,成《春秋集注》。赵复被俘至燕,传胡氏《春秋传》,“故今胡氏之说特盛行”。[1535]“国家设进士科以取人,治《春秋》者,三传之外,独以胡氏为说。”[1536]这同赵复的影响当是分不开的。[1537]“明初定科举之制,大略承元旧式,宗法程朱。而程子《春秋传》仅存二卷,阙略太盛:朱子亦无成书,以安国之学出程氏,张洽之学出朱氏,故《春秋》定用二家。盖重其渊源,不必定以其书也。胡广修《春秋大全》,即据元人汪克宽所作《春秋胡传附录纂疏》,稍加点纂而成。时,张洽书已不用,遂独用安国书。所谓经义,实安国之传义。”“故有明一代,《春秋》之学为最弊。”[1538]
【《四书》】《四书章句》或问、集注是朱熹的代表作,《大学》、《中庸》也是程朱以己意造经、解经的典型。《四书集注》既作之后,诸门弟子为之释疏者踵起。元儒亦多祖述朱学。陈栎之门人倪士毅(歙县人)合其师所撰《四书发明》与胡炳文所作《四书通》,并加删正,成《四书辑释》一书。胡广修《四书大全》则悉取此书而小作增删。[1539]《四书大全》初与《五经大全》并颁,“然当时程式,以《四书》义为重,故《五经》率皆庋阁。所研究者惟《四书》,所辨订者亦惟《四书》。后来《四书》讲章,浩如烟海,皆是编为之滥觞”[1540]。
上述情况表明,明初修“四书五经大全”,主要是取元儒著作抄袭与拼凑而成。顾炎武所谓“仅取已成之书,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1541]。这正说明,程朱理学在学术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在元代已实际上确立。宋学的特点之一是疑经,以己意解经与改经、造经。这是与封建社会后期,适应已经变化了的社会经济基础而重建儒学,加强思想统治的社会需要相适应的。正因为如此,在诸多学派中,必然要求经过社会选择而定于一尊,从而达到一人心、正道德的效果。元承宋习,以己意解经之风仍继续流行,然以朱学为国是的形势已经确定。如果不是因为元末政治上的衰乱,一个以朱学为体,类似“四书五经大全”,用以“章一代教学之功,启百世儒林之绪”的作品,迟早将会产生。这从文宗置艺文监,把这一问题已列入议程一事,便可以得到足够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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