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属东胡的一支。据《后汉书·乌桓传》记载:汉初,匈奴冒顿攻灭东胡,其一部分余众走保乌桓山,因以为号。乌桓山在哪里?说法纷纭。考《辽史·地理志》,上京道下属有“乌州静安军刺史,本乌丸之地,东胡之种也”。属内有辽河、夜河、乌丸川、乌丸山。乌丸即乌桓之异书,古代桓丸同音。这是关于乌桓山最早、最确切的记载。此乌州之位置,虽《辽史》所记不详,然同时期乌桓遗种之居地,《旧唐书·室韦传》犹斑斑可考。其中记载:“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武德、贞观中,亦遣使来朝贡。”又:“乌丸东南三百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峱越河之北。其河东南流,与那河合。”又同书《乌罗浑国》:“盖后魏之乌洛侯也,今亦谓之乌罗护。其国在京师东北六千三百里,东与靺鞨,西与突厥,南与契丹,北与乌丸接。”那河即嫩江。乌罗护之西邻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居啜河之南,啜河即今绰尔河。前引之峱越河,约可以雅鲁河当之。然则此乌丸人之居地,当在今内蒙古布哈特境内。前人所考,恐皆失之于偏南。[7]
西汉初年,匈奴强大,乌桓是匈奴的属部,每年向匈奴统治者输纳牛、马、羊皮充岁贡,过期不纳,辄没其妻子充奴婢。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分将大军伐匈奴。霍去病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亦即古东胡之旧地,为汉侦伺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以领之。乌桓恒依违于西汉与匈奴统治者之间,叛服不常。东汉光武帝时,乌桓转盛,西击匈奴,匈奴转徙千里,漠南地空。乌桓大人郝旦等九千余人率众附汉,汉封其渠帅为侯王者八十余人,使迁居塞内,布列于辽东属国、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上谷、代郡、雁门、太原、朔方诸郡界,为汉侦备,以防匈奴、鲜卑。但它亦常与匈奴、鲜卑勾结,钞掠边地。东汉末,乌桓势力复兴,辽西、辽东属国及右北平诸乌桓大人率各自称王,而以蹋顿为总摄,始置千夫长、百夫长部伍其众。献帝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征蹋顿于柳城,大破其众,并将其余部及幽州、并州所统之乌桓万余落,尽徙居内地。这些人此后与汉人融合。
据记载:乌桓善骑射,随水草游牧,迁徙无常。庐帐门朝东。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伴塞而居的乌桓人,已有粗放的农业。其地宜青穄、东墙。东墙是一种形如蓬草,实如穄子的植物,十月间成熟。乌桓人能作白酒,而不知作曲糵。其所食之米皆仰给汉地。手工业也有一定的发展。男子能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妇女能刺韦作文绣,织缕。居常父子男女相对踞蹲,以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如汉人之箇步摇。其俗“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仇报故也”。足见其母权制残余仍十分严重。他们推举勇健能理决斗讼者为大人,并不世袭。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则刻木为信。“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畜牧营产,不相徭役。婚姻先将女子掠归,待半岁或百日后,再遣人致送牛、马、羊畜,以为聘礼。婿随妻归,妻方居一二年,充其仆役,于妻家无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然后妻家为置居处财物以为嫁妆遣还。父兄死,子弟可收其后母或寡嫂为妻。人死殓以棺,葬则歌舞相送,并以彩绳系肥犬,连同死者所乘之马匹、衣物、服饰,皆烧以送之。其意“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8]。《三国志·乌丸鲜卑传》引《魏书》对这种仪式作了详细的描叙:“至葬日,夜聚亲旧员坐,牵犬马历位,或歌哭者,掷肉与之,使二人口颂咒文,使死者魂神径至,历险阻,勿令横鬼遮护,达其赤山。然后杀犬马、衣物烧之。”马长寿注意到这种风俗是“乌桓人怕死者灵魂回不到原始家乡,所以延请萨满诵指路经,使死魂经历险阻,归至赤山,中间勿被横鬼遮断道路。并以一犬牵之,说明他们的祖先原初就是坐着犬拉的雪橇到草原的东南部的。”[9]这确是很耐人寻味的推测。可以补充的是,在殉葬物中突出犬、马,说明他们原是一种狩猎民,而且似乎是不养羊的。
鲜卑也是出自东胡的一个分支。《魏书·序纪》:“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把鲜卑托源于黄帝,当然同样也是不可信的。对史学家来说,历来感兴趣的是大鲜卑山的位置问题。同书《礼志一》:“魏先之居幽都也,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自后南迁,其地隔远。真君中,乌洛侯国遣使朝献,云:石庙如故,民常祈请,有神验焉。其岁,遣中书侍郎李敞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祖先妣配。”1981年,米文平经过实地勘察,发表了《鲜卑石室的发现与初步研究》一文[10],终于揭开了这个长期来引人瞩目的历史之谜,确证了《魏书》所记拓跋鲜卑祭祀祖先的石庙,位在今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鄂伦春旗所属阿里河镇西北二十里、大兴安岭顶峰东麓之嘎仙洞(北纬50°38′,东经123°36′)。这就为我们证明所谓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顶峰,“幽都”便是指大兴安岭北段的广漠林海雪原。这里的鲜卑人,是一种森林狩猎民,当时仍处在比较原始的阶段。这就是拓跋鲜卑的先民。(www.xing528.com)
拓跋鲜卑之外,在大兴安岭的南段,与乌桓同时活动在代北以至辽东边外的,还有一种鲜卑人。他们早从东汉或更古的时候起便已见诸汉籍。《晋书·慕容廆传》:“慕容廆,字弈洛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此鲜卑山据诸书所载,一在柳城东南,一在棘城之东。[11]它们都有一定的根据。但究竟是那里的山以族得名,还是族以山得名,却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在大兴安岭北段就还有一座大鲜卑山。而且,王忱《魏书》是把其人“别保鲜卑山,因号焉”的记载,放在“自为冒顿所破,远窜辽东塞外,不与余国争衡,未有名通于汉,而自与乌丸相接”一段之前分别叙述的[12]。这就说明,鲜卑之名,早在被冒顿所破之前就有了。分散在辽东、代北边外的东部鲜卑,很可能同是从大兴安岭北段的大鲜卑山一带分衍南迁的。
至于构成拓跋鲜卑的一支,其南迁的时代则要比东部鲜卑晚得多。《魏书·序纪》记其远祖推寅时,“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马长寿推定:此推寅活动的年代当在东汉光武帝建武(公元25—55年)年间;所谓大泽,可能就是呼伦贝尔湖区。[13]这种低湿的草原地对一个原以狩猎为主的森林民来说,是一时难以适应的。又八传而至诘汾,亦号为“推寅”(鲜卑语钻研之意),在神人之指示下,又开始率部南迁,“山谷高深,九难八阻,于是欲止。有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先行导引,历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诘汾统治时期,正是匈奴亡败,东部鲜卑檀石槐勃兴时期。檀石槐建汗廷于高柳(今山西阳高县)北三百余里的弹汗山歠仇水上,南掠汉地,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有匈奴故地。他分其境地为中、东、西三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乌孙,为西部,其所置大帅中有日律推演(或作曰律推演)者,即上述之第二代推寅诘汾无疑。可见诘汾的南迁,正是和檀石槐的扩张这一形势相联系的。所谓“匈奴故地”,马长寿认为当指匈奴单于祖先发迹之所的漠南五原郡内(《乌桓与鲜卑》第243页注(一))。然《晋书·秃发乌孤传》:“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与后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西。”《魏书·秃发乌孤》所记亦同。可证拓跋氏在诘汾、力微统治时期,据地是在漠北。所谓匈奴故地,乃指单于龙庭而言。力微灭没鹿回部,尽并其众,诸部大人,悉皆款服,控弦上马二十余万。神元三十九年(258年),力微始迁于定襄郡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又八传而至什翼犍,始置百官,建年号,称代王,移都云中之盛乐宫,筑盛乐城。其孙拓跋珪重建代国,改称魏王,创建了北魏王朝,统一了北半个中国。
鲜卑的风俗语言同于乌桓。在辽东、西的鲜卑人,常以春秋大会,作乐水上,嫁女娶妇,髡头饮宴。拓跋鲜卑披发左衽,故被称为“索头”。鲜卑语厨名阿真,呼内左右为直真,外左右为乌矮真,曹局文书吏为比德真,檐衣人为朴大真,带仗人为胡洛真,通事人为乞万真,守门人为可薄真,台中乘驿人为拂竹真,诸州乘驿人为咸真,杀人者为契害真,为主出受辞人为折溃真,贵人作食人为附真,三公贵人通谓之羊真。[14]清末民初的著名学者沈曾植早就指出:鲜卑语与蒙古语相去无几。[15]法国卓越的汉学家伯希和通过比较语言学的研究,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16]上录诸鲜卑语词都有一个后缀“真”,正相当于蒙古语词的后缀-in,在元人的汉语音译中通作“臣”或“赤”(蒙古语中字尾-n往往脱落,故读作i),其意即执其事之人,相当于汉语的“者”。蒙古语中司文书者作必阇赤(bitiki),站驿人员作站赤(jami),这同鲜卑语的“比德真”、“咸真”读音几乎完全相同。鲜卑语“处可寒”,犹汉语言“尔官家”,蒙古语中第二人称“你”亦读作i。鲜卑语称兄为阿干[17],蒙古语亦作aqa。这都说明,鲜卑语同蒙古语确有共同的祖源。拓跋珪营平城,在城西有祠天坛,“立四十九木人,长丈许,白帻练裙马尾被立坛上”;又于宫殿西筑土台,谓之白楼。[18]说明拓跋鲜卑尚白色,与蒙古相同。辽东鲜卑大人投鹿侯外出从军三年,其妻在家,生子檀石槐。投鹿侯归,怪欲杀之。其妻告曰:“尝昼行闻雷震,仰天视而电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此子,必有奇异。”[19]这与蒙古传说中的阿兰豁阿感神光而生孛端察儿,其后裔繁衍为蒙古尼伦部的神话,不无类似。当然,南迁后的鲜卑诸部,由于大批匈奴人被吸收进来,因之在文化上必然受匈奴的影响。随着与汉人交往密切,他们的汉化程度也愈来愈高。迁入中原的鲜卑人,最后都融合在汉人之中。从辽地鲜卑人中则分衍出来库莫奚与契丹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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