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没有为二世皇帝继位做任何安排。其实如果可能的话,他也宁可让自己克服时间,长久存在下去,而不去思考谁来继位。他的努力都放在如何克服死亡带来的断裂,如何与时间、人寿争斗。
骊山陵的设计、修建反映了秦始皇的终极梦想。从地宫到陵园再到外围的卫护部队,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始皇帝死后就会进入那个空间,继续当他的皇帝。他一定要,也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一种空前的办法,将那个空间和活人的这个空间接续起来,让他可以从那个空间维系他的统治。
然而讽刺的是,就当秦始皇如此认真思考、设计死后都还能统治这个帝国的方案时,帝国本身已经快速地朝他想象的相反方向滑落。原本在法家的价值信念中商人可恶又可怕,因为他们是流动人口,不会乖乖待在一个地方让朝廷找得到、控制得了。但法家“轻罪重罚”的做法,却在帝国内创造了几十万、上百万的流动人口。商人的数量怎么能和刑徒相比,而且任何个别商人对社会稳定造成的冲击,又怎么能和任何个别的刑徒相比!
这是个再清楚不过,也再严重不过的问题,但秦始皇非但没有着手解决,而且也没有做政治上的接班安排,让政治架构与政治运作能够统整。外部社会动荡,内部缺乏接班安排,双重裂缝注定了这样一个大帝国无法长期维持。这个帝国统治的基础是每个人都固定在土地上,致力农工,但现实里却不断制造离开土地远徙流离的刑徒。这个帝国高度中央集权,只有皇帝一个人掌握实际的权力,但同时却未曾规划下一个皇帝如何接下这庞大权力,以及如何操控这份权力。
皇帝高于法,是法的来源,于是帝国中所有其他人、其他事务,都可以建立一套律令来规范,只有皇帝例外。没有任何法可以规定皇帝,让皇帝遵行,这也就必然意味着前一个皇帝死时,至高的权力位子就顿时失去了任何规范,那是彻底的失序。秦始皇去世后,围绕着二世皇帝就出现了最荒唐的闹剧,这不只是二世的性格、能力等偶然因素造成的,还有秦帝国根本的结构性矛盾带来的必然性。(www.xing528.com)
秦帝国在始皇帝死后迅速瓦解,在瓦解的过程中产生了另外一个新帝国的可能性。历史上,我们习惯秦汉并称,而秦、汉两朝除了时间上相续外,还有更多密切的关系。秦是个划时代的政治创造,彻底改变了周代封建的种种原则,代之以帝国的新原则、新设计。但这新的帝国起步很不稳,从一开始就因为法家的精神、秦始皇的个人弱点而有了严重的内外矛盾,导致秦帝国只存在了十五年就倾覆了。从秦灭亡经过的一段混乱时期,再到汉朝建立,一直到汉武帝即位,这一长段时间实际上都是过渡。
过渡期中,一方面秦帝国建构的新社会组织在这段时间里慢慢往下沉淀,围绕着二十等爵制与邻里制度,形成了稳定的“编户齐民”作为新帝国的基础;另一方面,新帝国的上层以黄老的无为为准则,争取了时间对秦帝国进行检讨,摸索、试验如何调整出一个更可行的帝国方案。
一点又一点,花了百余年的时间,才终于在秦帝国的废墟上升起了一个新的、可长久维系的汉帝国形态。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