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的角度看,秦建立的这个大一统帝国在想法和实践上有一定落差。几百年的“共斗不休”无法建立有效的列国和平并存秩序,迫使秦彻底改弦更张,放弃周代分权式的政治安排,转为中央集权。然而要由中央来掌控那么大的土地,那么多的人口,具体所需硬件和软件条件其实都还未成熟。
这是一个早熟的帝国。早熟意味着缺乏许多有效让这样庞大的帝国运作的环节,因而产生了内在的诸多问题与困难。这些问题与困难很多和皇帝本身的能力无关,是源自制度本身的缺失,或者可以换一个方向说,因为存在着这样的内在缺失,只有极有能力的皇帝才有办法真正运作起这个大体系,现实中绝大部分一般、平庸,甚至不及平庸的皇帝,就只能坐视大体系的堕落、崩坏了。
法家将整个社会打平,取消自然多元及层级的做法绝对不是最理想的。违背自然人性,将一套固定的模式强加在天差地别的地域与人群上,必然引发各式各样的后遗症。然而,在战国末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从儒家、道家到名家、阴阳家,提供的都只是理论,不是实际的制度。在执行的制度层面,法家没有真正的竞争对手。
对比看看西方18世纪最热闹的政体讨论就明白了。欧洲当时也想找出取代没落、僵化封建王权的制度,在讨论中互较长短的,却都有一大幅的蓝图,从彻底的集权到彻底的民主分权,都有人主张,也都有人认真思考并进行细节规划。那是一个真正热闹、拥挤的政治意见竞技场,竞争逼着每一种立场的人都要有具体制度与改革程序的规划。
虽然我们也用“政治思想”的概念去整理春秋战国的各家思想理论(例如萧公权写的《中国政治思想史》),但这里面其实没有那么多具体制度设计上的想法。真正落到制度层面的只有法家。
法家将国君的权力不断往上抬,抬到近乎绝对的地步,皇帝的“诏”“令”就成了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法则,高于包括传统礼在内的一切规范,如果不遵守就会遭到严苛的惩罚。这样的安排和儒、道等各家的态度相反,其他各家的出发点是寻找真理,寻找一套普遍的原则,期冀依照找到的真理、原则去建构起现实秩序。法家不只跳过了抽象真理、原则的讨论,它反过来从现实出发,先把国君的绝对地位建立起来,然后让国君、后来的皇帝来决定真理。皇帝就是真理的最终依据。(www.xing528.com)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这是芝罘刻石上的文字,也是秦始皇巡行刻石上典型的字句,表明了皇帝即位制定了种种制度,皇帝就是一切的权衡,皇帝决定了一切事物的“法式”。琅琊刻石也写:“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白道理。”由皇帝诏令所构成的“法度”,是“万物之纪”,决定了人世间所有的关系规范。
这是对皇帝地位的最高推崇,皇帝不只在权力所构成的秩序中心,这整套秩序就是他建造起来的,他是真理中心。不是说皇帝所言所行都符合真理,而是说皇帝的所言所行就是真理。
这样的新秩序中,皇帝当然不会错、不能错。这是扭曲且专断的决定,必然带来许多严重的后遗症。在没有其他现实主张对手的情况下,法家的论点迅速升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法家所构想的,是一套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完整周密的制度,像是许多零件没有搭好就上路的车。状况好、运气好、驾驶的技术也好时,这辆车或许可以顺利跑上100千米。然而只要状况、运气、驾驶技术稍有差池,车就开始逐步解体了。再跑一段距离,车终会散架,不得不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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