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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古史导论:二鲧、共工与神话人物

时间:2023-08-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鲧、共工等之传说亦然。是鲧与禹同为有功于治水者。并称,郯子本东夷也。台骀能业玄冥之官,鲧与共工既为东夷神话,则鲧或即殷人东夷之水神玄冥。鲧所化之密都,当即共工所流之幽都。《左传》称“昧为玄冥师”,“昧”亦“玄冥”之义。玄冥处于黑暗幽冥之处,共工亦流于幽冥之幽都,而鲧所刑之羽山,《墨子·尚贤篇》亦称其“乃热照无有及也”;则鲧、共工之即玄冥,此又明证矣。羽山与幽都实亦异,名而同实。

中国上古史导论:二鲧、共工与神话人物

古史中一人之传说往往有极端相反者,或以为善,或以为恶,盖出民族间爱仇之心理:本民族拥护其宗神及酋长,异民族则互相诋毁其宗神及酋长,故古代东方人(楚亦本东夷)盛称羿启之功;淫佚之说,盖周人诋毁殷神之辞耳。鲧、共工等之传说亦然。《天问》云:“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顺欲成功”盖本东夷神话,鲧在淮楚东方传说中本非罪大恶极者,如《海内经》云:“禹鲧是始布土,均定九州。”(《韩非子·五蠹篇》云:“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当本此说)《淮南子·修务训》亦云:“听其自流,……则鲧禹之功不立。”《国语·吴语》云:“今王既变鲧禹之功。”《鲁语》亦云:“禹能以德修鲧之功。”是鲧与禹同为有功于治水者。“帝何刑焉”即指殛鲧于羽山之说,则又周人诋毁之辞;盖《天问》作者据东方人旧说以质西方人之谤言耳(晚出之《离骚》云:“鲧?直以亡身兮,终然竨乎羽之野!”《九章》云:“行?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亦皆不免有怜惜之意)。

共工本亦东夷神话中人物,如《左昭十七年传》郯子特尊共工,以共工与黄帝炎帝、大?、少?并称,郯子本东夷也。《书·顾命》云:

“垂之竹矢”,《汲冢琐语》称共工之卿曰浮游,而《荀子·解蔽篇》云:

“翺作弓,浮游作矢”,射本东夷之所长也。《墨子·非儒篇》谓羿作弓,《海内经》称“少昊生般,般是始为弓矢”,羿少昊无非东夷之人;翺即商均,《海内经》谓:“义均(即叔均—商均)是始为巧翺”,亦本殷人东夷之传说,则共工、浮游亦必东夷之神也。

《左昭七年传》载晋平公有疾,子产断为鲧作祟,而《昭元年传》则云: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

“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迁实沈于大夏。……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刘逢禄断二事为一传说之分化。一称鲧为祟,一称实沈、台骀为祟;鲧沈于渊,而实沈名曰“沈”;鲧为夏郊,而实沈迁于大夏(书业案,鲧为颛顼子,实沈为高辛氏子,高辛亦即颛顼,见《淮南子》等书);鲧障洪水,而台骀“障大泽”;鲧为姒姓之先,而姒姓守台骀之祀;是实沈台骀殆亦即鲧之化身也。台骀能业玄冥之官,鲧与共工既为东夷神话,则鲧或即殷人东夷之水神玄冥。

案,“鲧”字古作“?”,“玄”本读若“昆”,《说文》“阮”字,注“读若昆”。《吕氏春秋·古乐篇》:“伶伦自大夏之西,乃至阮?(旧作‘?’,从俞樾改)之阴。”“阮?”,《汉书·地理志》作“昆仑”,皆其例证。盖玄冥或简称冥,亦或简称玄,又写作“?”或“鲧”耳(“玄”所以加“鱼”旁作“?”者,或即因其为水神之故)。《月令》冬季“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冬于五行属水,故《左昭二十九年传》云:“水正曰玄冥。”又《左昭十八年传》记郑大火,云:“祝史禳火于玄冥”,于玄冥禳火,亦以玄冥为水神也。鲧共工与玄冥,音既相近,又皆有治水而死之说,《国语·鲁语》《礼记·祭法》并云:“冥勤其官而水死”,岂非一神之分化乎?玄冥为冬季之神,于五行处北方,《越绝书》亦云:“玄冥治北方,白辩佐之。”共工所流之幽都,所触之不周山,相传亦俱在北方,《墨子·节用中篇》称尧“北际幽都”,《荀子·王霸篇》杨注引《尸子》称尧“北怀幽都”,《韩非子·十过篇》称尧“北至幽都”,贾谊《新书·修政篇》称尧“北中幽都”,《山海经·海内经》亦云:“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西山经》云:“又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大荒西经》亦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淮南子·坠形训》并云:“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此皆足证幽都不周之在北方。玄冥处北方,共工亦在北方,当非偶合也。且《淮南子· 坠形训》高诱注云:

“幽,阖也;都,聚也;玄冥将始用事,顺阴而聚,故曰幽都之门”,是幽都固玄冥用事之处也。共工处幽都而玄冥亦用事幽都,则二者为一传说之分化,不尤显乎!又《左昭二十九年传》云:“少?氏有四叔:……使……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而《淮南子》谓:“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空桑亦即穷桑,此并足证共工之即玄冥。

“玄冥”本为黑暗幽冥之义,《庄子·秋水篇》云:“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淮南子·?真训》云:“处玄冥而不暗;”《兵略训》云:“与玄明(明玄冥)通,莫知其门。”“玄冥”为黑暗不通之处,亦即“混溟”。《淮南子·要略训》云:“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顿于混溟之中,而不知觉寤乎昭明之术矣。”“玄冥”、“混溟”与“昭明”为对待词。考《山海经·中山经》云:“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维帝之密都,……禹父之所化。”鲧所化之密都,当即共工所流之幽都。《楚辞·招魂》云: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士伯九约,其角??些!

敦鵍血?,逐人??些!

《九约》之“土伯”疑即指河伯。河伯处幽都与共工流幽都,疑亦为同一神话之分化。此文“下此幽都”与“上天”为对文,则幽都为地下之冥国无疑。王逸注云:“地下幽冥,故称幽都。”“玄冥”为黑暗幽冥之处,而称水正为玄冥者,盖就其所处以为神号,犹火正之称昭明也。

左传》称“昧为玄冥师”,“昧”亦“玄冥”之义。玄冥处于黑暗幽冥之处,共工亦流于幽冥之幽都,而鲧所刑之羽山,《墨子·尚贤篇》亦称其“乃热(即“日”字)照无有及也”;则鲧、共工之即玄冥,此又明证矣。

羽山当即委羽之山,《淮南子·坠形训》云:“北方曰积冰,曰委羽”,注云:“北方寒冰所积,因以为名,委羽山在北极之阴,不见日也。”《坠形训》又云:“烛龙在雁门,北蔽委羽之山,不见日。”注云:“龙衔烛以照太阴。”委羽之山不见日,而羽山亦“热照无有及”,是委羽之山即羽山明甚。羽山与幽都实亦异,名而同实。《山海经·海内经》云: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

幽都所有之山水国民动物,无非作玄黑色,犹希腊神话谓冥国之阴惨无光。幽都为玄色神物之集中地,故玄色之水神亦居于此。

又《左昭二十九年传》云:“少?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是玄冥之名为修及熙。案,《天问》谓“鲧疾修盈”,《史记》索隐引《帝王世纪》云:“鲧,帝颛顼之子,字熙。”旧说又谓共工氏名戏。《大荒东经》云:

“河念有易,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是摇民为河伯所潜立之国,而《大荒东经》云:“帝舜生戏,戏生摇民”,戏疑即河伯之名。鲧为帝之元子,而河伯亦为帝舜之子,鲧名熙而河伯共工亦名戏。“熙”“戏”音近义通,《淮南子·坠形训》:“雷泽有神,龙身人头,鼓其腹而熙。”注:“熙,戏也。”是鲧、共工、玄冥、河伯名字并同,其为一神之分化,又断然矣。《风俗通》又谓:“共工之子曰修,好远游,故祀以为祖神”,共工氏之子修好远游,疑即《汲冢琐语》所记共工之卿浮游,亦即玄冥之神;以其好浮游于水,故又名浮游也。(www.xing528.com)

参神实沈、汾神台骀,与鲧、共工之为玄冥神话之分化,既已证之矣,而玄冥实又即河伯、冯夷。冯夷盖亦东夷之水神,冯夷之称夷,亦犹夷羿之称夷也。《庄子·大宗师篇》云:“夫道……冯夷得之,以游大川。”《山海经·海内北经》作“冰夷”,云:“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维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两龙。一曰中极(‘中’或作‘忠’)之渊。”《穆天子传》又作“无夷”,云:“戊寅,天子西征,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是维河宗氏。”《海内北经》云:“阳污之山,河出其中,”盖河出阳污,故河伯亦处阳污。《淮南子·修务训》云:“禹之治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三国志·蜀书·?正传》云:“阳盱请而洪灾息”,盖水灾由河伯造成,河伯处阳盱,故欲平治洪水,必于阳盱求之也。阳纡本秦地,《淮南子·坠形训》云:“秦之阳纡”,《尔雅·释地·十薮》云:

“秦有阳絨”,《吕氏春秋·有始览》作“秦之阳华”,“纡”“絨”“华”俱声近通转。秦嬴姓,即盈姓,与郯夷、徐戎同族,本亦东夷。又《楚辞·九歌·河伯》云:“与汝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此与《海内北经》冰夷乘两龙之说同。《庄子》《楚辞》《山海经》本皆淮楚之作,淮楚民族本为东夷,则冯夷之为东夷神话可知。

殷人东夷本重视河伯,卜辞中“?于河”“埋于河”“?于河”之祭祀,屡见不鲜,如:

□□卜宾贞?于河。(中央研究院,四··五七)

甲午卜j贞乎?先御?于河。(中央,四·二·七)

?于河,一4,埋一4。(《前编》一,三二,六)

埋于河二4,三月。(《后编》上,三二,一)

辛酉卜宾贞:年于河。(《铁云》二一六,一)

?于河,?。(《铁云》,九六,四。)

辛巳贞王?上甲飨于河。(《佚存》八八八)

于此足见殷人于河伯之崇拜(在古神话中,河伯之神力几与上帝相等,《大荒北经》:“修輇杀绰人,帝念之,潜为之国,是此生毛民。”《大荒东经》:“河念有易,有易潜出为国,……名曰摇民。”是河伯与帝同具使人“潜出为国”之神力)。《大荒东经》云:

“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郭注引《古本竹书纪年》云:“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魏书·高句骊传》称其祖朱蒙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又《朝鲜旧三国史·东明王本纪》记夫余王娶青河河伯女生朱蒙;河伯为殷人东夷所崇祀之神,故东夷盛传之;冥为商人神话中之祖,当即河伯。鲧共工与冯夷之“冯”,盖亦一声之转。

《山海经·西山经》云:“又(长沙之山)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泽,河水所潜也,其原浑浑泡泡。”不周山附近有?泽,为河水所潜。河水所潜之处,当亦即河伯所潜之处。共工触不周山,河伯亦潜在不周山附近,则共工之即河伯明甚。鲧与共工既本为河伯,故有治水沈渊之说;且在古人神话迷信中,水神最能作祟,如《左昭六年传》:“卜曰河为祟”,《史记·始皇本纪》:“卜曰泾水为祟”,《晋语·左昭七年传》载晋平公有疾,子产谓鲧作祟,《左昭元年传》亦载晋侯有疾,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鲧等之为河伯之神盖可推也!又鲧、共工等有入渊之说,冥有水死之说,而《抱朴子》亦谓“冯夷以上庚溺死,天帝署为河伯。”其传说更相同矣。

鲧与共工为河伯,故传说中犹称鲧为伯鲧,称共工伯九州。古者祭河皆以“沈”,如卜辞“乙巳卜ˉ贞?于河,五牛,沈十牛”(《前编》二,九,三)。

《左传》昭公廿四年:“王子朝以成周之宝皀湛于河”,定公三年:“蔡侯归,及汉,执玉而沈,”所以用“沈”者,盖以何伯之神潜于渊也,故鲧与共工皆有潜于渊之说。《拾遗记》云:“尧命夏鲧治水,九载无绩,鲧自沈于羽渊,化为玄鱼,时扬须振鳞修陂之上,见者谓为河精,羽渊与河海通源也。海民于羽山之中,修立鲧庙,四时以致祭祀,常见玄鱼与蛟龙跳跃而出。”是鲧为河神之明证也。

台骀之名实亦冯夷之讹变。按古有地名作台骀者,《礼记·檀弓篇》云:“鲁妇人之鎝而吊也,自败于台骀始也。”《淮南子·坠形训》云:“时泗沂出台骀术。”而《左襄四年传》云:“邾人莒人伐?,鲁臧纥救?侵邾,败于孤骀。”台骀即孤骀,“孤”盖“壶”之假;“壶”“台”形似而误。《檀弓》郑玄注云:“败于台骀,鲁襄四年秋也。‘台’当为‘壶’字之误也。《春秋传》作‘孤骀’。”《左传》杜注云:“孤骀,邾地,鲁国蕃县东南有目台亭”;《续汉书·郡国志》鲁国蕃县下刘昭注引作“目台山”,是孤骀又作目台。《路史·国名纪》云:“今徐之滕东有目夷亭”,是目台又作目夷。“台”“壶”形近,“壶”“孤”“目”音近,“骀”“台”“夷”亦音同。冯夷,《穆天子传》作无夷,“无”与“壶”“孤”“目”古音亦近;则为玄冥之台骀为冯夷之讹变,又可知矣。

总上所论,东方民族水神传说之分化。

鲧、共工、玄冥、冯夷等本皆殷人东夷河伯神话之分化;鲧与共工遭遇周人之诋毁,称其堙振洪水而诛死,为天下之大眀。冥在传说中犹得称“勤其官而水死”(案此亦东方传说),而冯夷独得优游于大川之上,受人崇祀,亦有幸有不幸矣!

至于章炳麟《新方言》则以“鲧”即“棍”,犹今言光棍之义。其言曰:

《方言》“矜谓之杖”,寻古音矜如鳏,今人谓杖为棍,即矜字之变矣。又谓凶人为光棍,寻《说文》“(亦作杌)断木也”,古谓凶人曰杌,今谓凶人曰光棍,其义同也。《左传》杌,杜解以为即鲧,古人即名表德,尧舜桀纣皆是。然则鲧之言棍,即古矜字矣。《楚辞》云:“鲧?直以亡身”,?直亦与矜同义。……又今人亦谓无室家者为光棍。则正无妻为矜之义,训诂声音皆同。章氏但据字义以释鲧之传说,不能探本穷源,未见其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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