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传说以颛顼、帝喾、帝尧、帝舜相次。《周语》云:“……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颛顼之所建也,帝喾受之。”颛顼为建立北维星与日辰之位者,其传说出于上帝神话无疑。颛顼之授位于帝喾,亦犹尧之授位于舜,帝喾与舜既为一帝之分化(详《舜》篇),则颛顼之与尧,亦必为一帝之分化矣。详证有八:
(一)旧传帝尧为陶唐氏,颛顼为高阳氏,“陶”“高”音近,“唐”“阳”古声同通用,《春秋》高偃纳北燕伯于阳,《左传》作于唐,是其例证。陶唐氏既即高阳氏,则尧之即颛顼明甚。(详《陶唐》篇)
(二)《书·吕刑》云:“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以覆诅盟,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是征伐苗民者为上帝。而《墨子·兼爱下篇》引《禹誓》曰:“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对(封)诸群(君),以征有苗。”亦以征有苗为“用天之罚”。《墨子·非攻下篇》云:“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高阳乃命禹于玄宫,……以征有苗,……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历)为山川,别物上下,卿(乡)制四极,而神民不违。”《随巢子》亦云:
“昔三苗大乱,天命殛之,夏后受于玄宫,……四方归之,禹乃克三苗,而神民不违,辟土以王。”(据《墨子间诂》附辑本)孙诒让《墨子间诂》云:
“案《艺文类聚》符命部引《随巢子》云:‘天命夏禹于玄宫,……’云云,则非高阳所命也。”其说非是。既曰“天命”,又曰“高阳命”,则“高阳”者高高在上之天帝也。
旧传颛顼为高阳氏,而《国语·楚语》云:“少?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是颛顼固尝平定九黎及苗民,但他书又盛称尧之窜三苗,如《大戴礼·五帝德篇》称帝尧“杀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实则颛顼与尧窜定苗民事,无非上帝征伐苗民传说之演化,颛顼与尧本即周人西戎之上帝。《楚语》既言颛顼平九黎,又言尧平三苗者,盖《楚语》作者已不知其为一事之分化,因而连缀言之。
(三)《墨子·尚贤中篇》云:“昔者伯鲧,帝之元子,废帝之德庸,既乃刑之于羽之郊,乃热照无有及也,帝亦不爱。”“帝”亦指上帝,盖《墨子》引以证其“虽天亦不辨贫富贵贱远迩亲疏,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之说者,是鲧为上帝之子而为上帝所刑。《书·洪范》亦称“鲧湮洪水,……帝乃震怒,……鲧则殛死”,《天问》亦云:“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晋语》并云:“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海内经》亦云:“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均以鲧为帝所殛。鲧既为上帝之子而又为上帝所殛,古史传说中则以鲧为顼之子,如《世本》及《大戴礼·帝系篇》云:“颛顼产鲧”,《山海经》郭注引古本《竹书纪年》亦云:“颛顼产伯鲧,是维若阳”;则颛顼即上帝也。然《大戴礼·五帝德篇》称帝尧“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左昭七年传》并云:“尧殛鲧于羽山”;则尧亦即上帝也。据此可证尧与颛顼确为一帝之分化。
(四)不特《墨子》单称尧与颛顼为“帝”,即孟子书中亦单称尧为
“帝”,如《万章上篇》云:“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孟子》之单称尧为“帝”者,盖亦由尧本出于上帝之神话也。然《左传》称:“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颛顼之虚称帝丘,则可见颛顼亦出于上帝之神话,与尧一同也。《论语·泰伯篇》云:“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盖尧本为天帝,故《论语》以天与尧并提,亦犹《吕氏春秋·古乐篇》之称颛顼“乃登为帝,惟天之合”耳。
(五)!兜与丹朱本为一神,“!”与“丹”古音相近,故!兜古或
作hi,“兜”与“头”“朱”均一声之转。《海外南经》云:“!头国……(www.xing528.com)
或曰!朱国”,可证;其传说亦多雷同。(证详《丹朱》篇)丹朱为尧之子,而《大荒北经》云:“颛顼生!头”,是!兜为颛顼之子,!兜丹朱既为一神,则颛顼与尧之为一帝又审矣。
(六)《周语》以尧子丹朱为?姓,而《大荒北经》云:“颛顼生!头,!头生苗民,矨姓。”丹朱既即!兜,则?姓亦即矨姓(刘师培已云然)。丹朱!兜之传说实又出祝融黎之神话(并详《丹朱》篇),而《风俗通义》云:“颛顼有子曰黎为苗民”,正与《大荒经》之文相证。
《左昭二十九年传》云:“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犁亦即黎也。
丹朱又本即朱明(详《丹朱》篇),丹朱本名朱,《古本竹书纪年》《汉书·律历志》称其处于丹水为诸侯,是丹朱之丹本为封地名。实则朱明(即祝融),为楚人最所崇拜之宗神,楚初处丹水,故朱明之神国亦在丹水耳。
丹朱既即朱明(祝融),则丹朱?姓之说当即由祝融名犁之说推演而出。丹朱为尧子,祝融为颛顼子,丹朱祝融为一,则尧之即颛顼又可知矣。
又《吕氏春秋· 慎大篇》云:“武王胜殷,…… 封帝尧之后于黎,……”黎,《太平御览》引作犁,颛顼之后名犁或矨姓,而尧之后?姓或封于黎,则颛顼与尧之为一帝之分化,确无疑也!考重黎之传说初见于《书·吕刑》,《吕刑》称皇帝(上帝)因蚩尤苗民作乱,命重黎“绝地天通”,于是“明明j常,鳏寡无盖”,颛顼后裔为重黎与命重黎之说,实皆导源于此。《大荒西经》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下地。”《楚语》亦云:“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此甚足证颛顼之即上帝。《大荒西经》上称颛顼,下称帝,尤为显见。
(七)《淮南子·天文篇》云:“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坼,地维绝,……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尧亦有流共工之说,《大戴礼·五帝德》云:“帝尧……流共工于幽州,以变北狄。”颛顼与共工争于不周山,而尧流共工于幽州,不特共工为一,即不周与幽,亦音之急缓;《淮南子·地形训》云:“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可知二事本一事之分化,则尧与颛顼,非亦一帝之分化而何?
(八)《山海经·大荒经》备载古帝世系,颛顼在此等世系中之地位颇高而尧竟未及,甚可异也。尧虽不见于其世系传说,而墓台之传说则又屡称之,如《海外南经》云:“狄山,帝尧葬于阳,帝喾葬于阴。”《海内北经》云:“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各四方,在昆仑东北。”《大荒南经》云:“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其称帝尧者又不及颛顼。尤可异者,其帝尧皆置于帝喾之上,与《世本》《大戴礼》之以尧为帝喾子者不同,盖帝尧本颛顼之分化也。
有此八证,尧与颛顼本为上帝神话之分化,彰彰明甚。
《左襄公九年传》云:“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邱,祀大火,而火纪时焉。”而《昭公元年传》则云:“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邱,主辰。”崔述《唐虞考信录》释《昭元年传》云:“此以上条证之,其为尧事无疑,故杜氏云:‘后帝,尧也。’”郭沫若《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亦谓:“可知陶唐氏即是后帝(后帝即上帝)。”案《昭元年传》又云:“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崔述因又谓:“此帝,杜氏以为颛顼,余按经传徒称帝者多谓尧舜,况上文之帝方谓尧,此文之帝又谓颛顼,殊为不类,恐亦尧时事耳。”实则《左传》之所谓“帝”,既即尧,又即颛顼耳。《书·吕刑》之皇帝本即天帝,《书·吕刑》“方告无辜于上”,《论衡·变动篇》引“上”作“天帝”,甚是。《吕刑》“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皇帝郑谓颛顼;又《吕刑》“皇帝清问下民”,郑则以为帝尧;盖见三后传为尧臣而云然耳。《孟子》赵注引此无“皇”字,谓帝为天,实则颛顼与尧本皆由天帝神话演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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