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赶往江陵迎接刘义隆的傅亮,本来开始心情不错,但路上祠部尚书蔡廓的一席话,搞得他忧心忡忡。
蔡廓对他说:“营阳王在吴地,要好好儿对待。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大臣肯定会背上弑主之名,岂能再想安命?”此时,傅亮已和徐羡之商量好要杀掉刘义符,听到蔡廓所言,觉得很有道理,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赶忙写信给徐羡之,让其取消原定计划,刀下留人,但信使回到建康时,刘义符已经被杀了。
傅亮从此被深深的悔意和后怕笼罩,他原本是一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为此他曾写过一篇《演慎论》,开篇写道:“大道有言,慎终如始,则无败事矣。《易》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又曰:‘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文王小心,《大雅》咏其多福;仲由好勇,冯河贻其苦箴。《虞书》著慎身之誉,周庙铭陛坐之侧。因斯以谈,所以保身全德,其莫尚于慎乎。夫四道好谦,三材忌满,祥萃虚室,鬼瞰高屋,丰屋有蔀家之灾,鼎食无百年之贵。然而徇欲厚生者,忽而不戒;知进忘退者,曾莫之惩。前车已摧,后銮不息,乘危以庶安,行险而徼幸,于是有颠坠覆亡之祸,残生夭命之衅。其故何哉?流溺忘反,而以身轻于物也。”
翻译过来就是说:人们常说,自始自终谨慎,就不会有失败之事。《易》说:“括囊无咎。”谨慎是没有害处的。又说:“藉之用茅,何咎之有。”谨慎到了极点。文王事事小心,《大雅》咏颂他多福;仲由为人勇猛,冯河给他良苦的劝戒。《虞书》中著有为人谨慎的格言,周庙中把它刻在陛座之侧。由此说来,要能够保全自身及其品德,就要谨慎。四道喜欢谦逊,三材忌讳圆满,吉祥聚于空室,鬼魅俯视高屋。殷实之家也许有倾家荡产之灾难,钟鸣鼎食不会有百年的富贵。然而纵欲贪生之人,忽视谨慎而又不戒除陋习;只知前进而不知急流勇退,没有不受到惩罚的。前车已被摧毁,后面的车子仍不知停息,车正在危险之中只不过是暂时安全,侥幸走过一段险路,这样必有颠覆坠落灭亡的灾难,生命惨遭伤亡之祸。这是什么原因呢?流连沉溺而忘返,把生命看作比俗世之物还轻的缘故啊。
如今连傅亮自己也搞不清楚,一生谨慎的他怎么会做出弑君的事情呢?
从前他在宫中值班的时候,看到飞蛾扑火,触景生情,写下了一篇《感物赋》,其中写道:“习习飞蚋,飘飘纤蝇,缘幌求隙,望爓思陵。糜兰膏而无悔,赴朗烛而未惩。瞻前轨之既覆,忘改辙于后乘。”他不由得琢磨,自己将来的命运是否会像那一只只扑火的飞蛾。
宜都王府内的讨论一步步接近高潮,刘义隆的绝大多数手下持反对意见,认为徐羡之等已经将他的大哥、二哥都送上了黄泉路,杀戒已开,很难收手,保不齐下一个就是刘义隆,所以不能贸然进京。只有司马王华、长史王昙首和南蛮校尉到彦之认为问题不大,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王华分析说道:“先主立下大功,为四海所服。少帝虽不堪重任,但皇室的威望并未改变。徐羡之出身贫寒,傅亮不过是一介书生,他们都没有司马懿和王敦那样的野心,他们受到托孤重任,不可能马上就背叛。庐陵王聪明果断,如果即位,肯定不会饶了他们,因而被杀。殿下您仁慈宽厚,远近皆知,所以他们迎立殿下,是希望殿下对他们心有感激。废主活着,他们担心将来遭到灾祸,这样才导致少帝被杀,这都是因为他们贪生之心太重,如此胆小如鼠,怎么会怀有二心,阴谋造反!不过是想掌握大权巩固地位,以此让年轻的君主依靠他们罢了,根本不用担心。”
应该讲王华分析得很到位,但并没有完全打动刘义隆,他对王华说:“你想当我的宋昌吗?”这里的典故讲的是,当年西汉周勃等人除掉吕氏家族,准备迎立远在代郡的刘恒为帝,刘恒当时犹豫不决,手下宋昌力劝刘恒入长安称帝。
在王华、王昙首等人反复劝说下,刘义隆最终打消了顾虑,同意东下。此时傅亮已经到了江陵,在城南立行门,题为“大司马门”,并带领众官到门前拜表,礼节搞得非常威严隆重。
刘义隆见到傅亮后,便开始失声痛哭,由于哭得过于伤心,旁边的左右侍从都跟着流下了眼泪。情绪稍微稳定后,他问庐陵王刘义真以及少帝刘义符被杀的经过,边听边哭,这次哭得更厉害,以至于侍立在旁的人不忍抬头相视。刘义隆的表现让本来忧心忡忡的傅亮更加感到惊恐,他战战栗栗,汗流浃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www.xing528.com)
这一哭极为重要,刘义隆一下子让自己站到了道义的高点,化身为正义的象征。
刘义隆痛哭完毕后,登船起航,顺流而下,直奔建康。为了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他下令让自己的卫队负责贴身警卫,建康来的官员和军士一律不得靠近。
与去程相比,回去路上的傅亮心情更加忐忑不安,跪受先皇遗诏,蔡廓的告诫,刘义隆的痛哭……一幕幕涌上心头,挥之不去,他越想越害怕,在途中写了三首诗来记录心境,其中有一首写道:“知止道攸贵,怀禄义所尤。四牡倦长路,君辔可以收。”
傅亮去江陵的这段时间,徐羡之也没有闲着,他以录尚书事的名义任命谢晦为都督荆州等七州军事、抚军将军、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做出这样的安排,是因为荆州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刘义隆继承大统后空出的这个位置,绝对不能让于他人。所以他要赶到刘义隆到达建康前,抢先任命谢晦为荆州主官,这样让谢晦占据长江上游,可以成为自己有力的外援。
经过二十天的颠簸,刘义隆一行抵达了都城建康,群臣们在城西的新亭迎候,徐羡之见到了相别近两个月的傅亮,颇为着急地问:“大王像谁?”傅亮答道:“在晋景、文之上。”“晋景、文”是指被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追封为晋景帝、晋文帝的司马师和司马昭。徐羡之听后说:“既如此,那一定能明白我们一片赤诚之心。”内心一直有不祥预感的傅亮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未必。”
第二天,刘义隆拜谒了刘裕的初宁陵后,登基称帝,改元元嘉,是为宋文帝。
刘义隆很快批准了谢晦的任命,正式封他为荆州刺史。这让谢晦颇感高兴,终于可以离开建康这个是非之地了。临别之际,他与蔡廓道别,屏退左右,问蔡廓道:“我能否幸免于灾祸?”蔡廓回道:“您受先皇顾命之托,以社稷为重,废昏立明,这没有什么过错,但你杀了人家两位哥哥却做了人家的臣子,挟震主之威,又占据上游重地,以古推之,要想幸免,恐怕很难。”
蔡廓实在厉害,先前一席话把傅亮搞得极度抑郁,如今又让谢晦脊背发凉。谢晦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出不了建康城。因此,当他的船起航,谢晦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建康城时,他喜形于色地说道:“这下终于脱身了。”
虽然长出了一口气,但一路上谢晦的内心还是起伏不定,直到刘义隆的亲信到彦之专门绕道拜见他,和他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临别时赠送他宝剑和马后,谢晦才彻底放心,感到自己性命应该无忧了。
殊不知,这是刘义隆故意让到彦之来安抚谢晦,虽然他顺利离开了京城,似乎像飞鸟出笼,但另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慢慢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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