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二年(424年)七月,江陵城,宜都王府,一场事关刘宋王朝前途命运的讨论正在激烈地进行,主题是“登基称帝”,具体来说,就是宜都王刘义隆是否要到建康去做皇帝。
按说这是天下最大的喜事,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惦记着,如今似乎唾手可得,为何还要浪费时间讨论来讨论去呢?原因很简单,这个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太诡异了。
说太突然,是因为刘义隆在兄弟里排行老三,没有任何的排位优势,更何况他从小就不受父皇刘裕的待见。
刘义隆的母亲叫胡道安,出身寒微,生下刘义隆不久后被刘裕赐死。至于她为何遭此厄运,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只是说:“被谴赐死,时年四十二。”因此刘义隆不到两岁,便成为了没娘的孩子。由母及子,刘裕对胡道安的厌恶之情延伸到了刘义隆身上,这点可从史书的记载中看出些许端倪,里面有不少刘裕喜爱刘义符、刘义真、刘义恭等其他儿子的描写,却找不到他宠爱刘义隆的只言片语。因此,对刘义隆来说,继承大统宛若黄粱一梦,在此之前,他打死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说太诡异,是因为他的大哥,刘宋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刘义符竟然被顾命大臣徐羡之等人废黜并杀掉,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二哥刘义真也被这些人处死了,而且没有听说他们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换句话说,两位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如今另一位顾命大臣傅亮却带着人赶来江陵,说是要拥立自己登上帝位,到底是凶是吉,刘义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刘宋朝局如此剧烈的变化,完全算得上是“惊涛骇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距离开国皇帝刘裕驾崩才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一场场接踵而来的腥风血雨,想必让尸骨未寒的刘裕“死不瞑目”。不过,如果追根溯源,刘裕和两个儿子的死脱不了干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说,他就是始作俑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作为东晋的一代战神和后来刘宋王朝的开国之君,刘裕虽然在事业上达到了一个辉煌的顶点,在教育子女上,却是一个相当失败的父亲。
这应该与他“老年得子”有很大关系。作为改变历史进程的风云人物,刘裕戎马一生,他平孙恩,破桓玄,灭南燕,定卢循,征刘毅,又平灭谯蜀、后秦。他的人生时光,基本上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忙得顾不上生育和教育下一代。
所以,除长女会稽公主刘兴弟外,其他子女都是在刘裕中年以后所生。长子刘义符出生时,刘裕已经四十四岁了,中间隔了整整一代人。因此,他和这些孩子不像父子,倒像是爷孙。
俗语说:“隔代人最亲。”除刘义隆外,刘裕对刘义符、刘义真等子女很是溺爱,缺乏必要的管教,导致这些皇子公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小便没有规矩意识和良好教养。
刘裕的二女儿吴兴公主刘荣男就是一个典型的“女汉子”,她嫁给了东晋名臣王导的后人王偃,这位公主脾气相当大,经常对自己的老公实施“家暴”。有一次,两人发生矛盾后,她竟然令人将王偃的衣服剥光,捆绑在树上吊打,当时正值数九寒天,亏得王偃的哥哥王恢及时赶到,才让被冻得不省人事的王偃捡回一条命。
刘裕选定的太子刘义符也不成器,他最大的毛病是“贪玩”,史书上称他“多狎群小”,如果换做他人,这算不上是太大的问题,毕竟恰逢爱玩的年龄,但身为储君,未来要治理天下的帝王,这样的表现显然是不合格的。
刘裕的近臣谢晦对此感到很忧心,他劝刘裕说:“陛下春秋既高,宜思存万世,神器至重,不可使负荷非才。”就是说,“陛下年纪已高,应该考虑万世帝位的事情,君王的位置至重,不应该使没有能力的人承袭帝座。”这话说得很直接也很重,摆明了说刘义符作为储君不合格,应该考虑进行替换。
刘裕对此的反应很有意思,他非但没有斥责谢晦,反而几乎不假思索地问道:“庐陵王刘义真如何?”他这样问,表明刘裕心里非常清楚太子的德行如何,废长立幼的念头应该在他脑中酝酿许久了。
庐陵王刘义真是刘裕的次子,史书上说刘义真“美仪貌,神情秀彻”,是一个容貌和气质俱佳的帅哥。刘裕很喜欢这个儿子,对他予以重点培养,当年北伐后秦时便带着他出征。
在平定关中后,刘裕班师回朝,任命刘义真为安西将军,都督雍、梁、秦三州。作为留守关中的最高领导,为了能让刘义真站稳脚跟,刘裕给他配备了最强的“领导班子”,太尉咨议参军王修为长史负责政务,名将王镇恶、沈田子、傅弘子等镇守各地。
刘裕把手头最能打的将领几乎都留给了刘义真,但名将扎推并不一定是好事,关键是要有能驾驭他们的统帅,就如同一个球队球星如云,但没有一个好教练,这些明星便很难齐心协力,往往会因为相互瞧不上或者争当老大而使队伍陷入混乱。
只有十二岁的刘义真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刘裕前脚刚走,很快就爆发了王镇恶和沈田子的内讧。这两位在刘裕灭掉后秦的过程中都立下了大功,沈田子以千余人破后秦兵数万之众,而王镇恶则率先进入长安城,接受了后秦君臣的投降。
刘裕退兵前,任命王镇恶为征虏将军、安西司马兼冯翊太守,沈田子受其节制,这让沈田子很不满意,他带着傅弘子来找刘裕说:“王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信赖。”王镇恶的祖父是前秦时叱咤风云的王猛,长期生活在关中地区,而刘裕身边的其他名将则都是南方人。
刘裕劝慰他们说:“现在留下你们两位和万余精兵,如果他有不法行为,只能自取灭亡。”他继而引用三国时曹魏灭蜀的故事说道:“钟会之所以造不成反,就是因为有卫瓘,你们十几个人,难道还怕对付不了王镇恶。”
不知是刘裕故意和稀泥,还是运用权谋之术,一方面他用王镇恶节制沈田子等众将,另一方面又鼓动沈田子等人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措施,刘裕不曾想到,他这样做造成的后果空前严重。
果然,刘裕退兵后,一场内斗如期上演。心怀不满的沈田子借机杀掉了王镇恶,王修又以擅杀重臣将沈田子斩首,自此平灭后秦的两位大功臣同归于尽。
局势变成这样,应该和刘义真关系不大,完全是刘裕自食恶果,但接下来该轮到刘义真犯浑了。
这位皇子从小在深宫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虽然他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稳定关中的重任实则落到了王修身上。刘义真天天与侍奉他的小人们嬉戏游乐,经常给这些人大量赏赐,这让王修很是担忧,他屡次规劝刘义真,并阻拦对这些人的奖赏,这让刘义真身边的人恨透了他,于是他们对刘义真说:“王镇恶当时要造反,所以沈田子才杀了他,而王修又杀了沈田子,正是他自己也要反。”
在这些小人不断撺掇下,刘义真竟然下令杀掉了王修。这完全是自毁长城,王修是留守关中晋军的“主心骨”,他一死,晋军“人情离骇,无相统一”,很快便陷入无政府状态,关中地区彻底乱了。(www.xing528.com)
大夏国的赫连勃勃看准机会,向关中地区发动进攻,长安城里的晋军陷入了困境。刘裕闻讯大惊,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心爱的儿子有半点闪失,于是他立即派辅国将军蒯恩前去护送刘义真回江南,令相国右司马朱龄石都督关中诸军事,替代刘义真坐镇长安,同时又派朱龄石的弟弟朱超石去洛阳接应。
朱龄石刚到长安,刘义真便迫不及待地准备开溜,走之前,他的手下对长安城进行了大洗劫,带着抢来的金银珠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赫连勃勃得知消息,派三万骑兵追击刘义真。由于抢掠来的东西过多,刘义真所率人马行进得非常缓慢,奉命和蒯恩一起护送刘义真的傅弘子对此心急如焚,他劝刘义真说:“现在辎重过多,一日都走不了十里,追兵将至,我们怎么办?只有丢掉这些东西,轻装快进,才能避免灾难。”
刘义真的手下对此直摇头,好不容易抢掠来的大量财宝,怎么能轻易放弃呢,这比割他们的肉还难受。果不其然,夏军的追兵很快就到了,傅弘子、蒯恩让刘义真先跑,他们率军拼死抵挡,但寡不敌众,两人兵败被俘。
刘义真只有十三岁,身材瘦小,躲到了草丛里,成功躲过夏军的搜捕。之后,他恰好遇到了晋军将领段宏。段宏把刘义真绑在自己的背上,策马狂奔,好不容易跑回了江南。
由于刘义真走之前,在长安大肆抢劫,百姓恨透了晋军,发动了起义,朱龄石无奈只好退出长安,他的弟弟朱超石赶来与他会合,但他们很快被夏军团团围住,并被切断水源,朱龄石兄弟被俘后被夏军杀掉。
经过如此大的变故,按说应该痛心疾首,刘义真却显得满不在乎,他对段宏说:“今日之事,诚无算略,然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意思是说:今日的失败,我推脱不了责任,但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怎么可能知道创业的艰难。换句话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不经历一些挫折怎么能获得成长呢?
但是,这份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这场惨败不仅使关中地区全部落入赫连勃勃之手,使得刘裕的北伐成果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王镇恶、沈田子、傅弘子、朱龄石、朱超石、蒯恩等名将全都命归黄泉,刘裕从此再无北伐的资本。同时,它也造成晋军的大量伤亡,赫连勃勃攻陷长安后,把数万晋军的人头堆在一起筑土成“京观”,称其为“骷髅台”。
如此惨重的后果,到头来只换得刘义真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
刘义真跑回江南后,换了另一种活法,他开始走文艺路线,天天和谢灵运等文人泡在一起,摇身一变成了“风流名士”。《宋史》说他“聪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充满“文艺范儿”的他似乎离皇位越来越远了,但万万没想到,他的父皇心里一直惦念着他,使得他重新回到争夺储君的轨道上,而且看上去占据了相当有利的位置。
刘裕令谢晦前去拜见刘义真,实际上是做“任前考察”,如果能顺利通过,刘宋王朝储君或许会换成刘义真。刘义真听闻此讯,欣喜之余,深知事关重大,为此他做了充分准备,想要在谢晦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见到“考察组”组长谢晦后,刘义真表现得毕恭毕敬,谈起政见则口若悬河,只是谢晦一直不动声色,他回去向刘裕复命说:“德轻于才,非人主也。”这八个字对刘义真而言是致命的,自此皇位和他再没有半点关系。
永初三年(422年)五月,六十岁的刘裕走到了生命尽头,临终之际,他为太子刘义符选定了四位顾命大臣,分别是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和护军将军檀道济。
徐羡之是刘裕的老相识,他们当年在桓修府中一起共事,两人都“起自布衣”,没有受过正规系统的良好教育。经历颇为相似的他们,共同语言很多,所以私交甚好。刘裕掌权后,先是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建威将军、丹阳尹;禅代称帝后,升迁他为司空、录尚书事、尚书令、扬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徐羡之由此成为朝中的第一重臣。
从两家通婚的情况,也可看出这对君臣的关系非同一般,刘裕的嫡长女会稽公主刘兴弟,年龄比其他兄弟姐妹大许多,刘裕对自己这个长女很是宠爱,让她嫁给了徐羡之的侄子徐逵之。后来,刘裕又将另一个女儿富阳公主许给了徐羡之的儿子徐乔之。
徐羡之虽然学问不大,但办事能力很强,“朝野推服,咸谓有宰臣之望”,朝臣们对他都很信服。傅亮、蔡廓经常赞誉他说:“徐公晓万事,安异同。”所以,首席辅政大臣的位置非他莫属,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傅亮得到刘裕信任,起初是因为他能迅速领会“领导意图”。当年还是东晋权臣的刘裕,有了篡位之心,但又不好把话讲明,有一次,他宴饮群臣,酒过三巡,刘裕对大家说:“桓玄篡位时,是我发义兵,复兴了晋室。多年来南征北讨,平定四海,这才敢接受九锡之礼。但是,现在我年纪老了,享受荣华富贵太多,觉得很不安,想把爵位还给皇帝,回京师颐养天年。”众人不知刘裕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一味地称颂。
酒宴结束后,当时担任中书令的傅亮已经走到了门外,恍然大悟,赶忙返回去拜见刘裕,表示自己愿意回趟京城。刘裕知道傅亮已经明白他的意图,感到很高兴,直接说:“需要几个人送你?”傅亮道:“几十个人就够了。”
傅亮回京后,立即投入到刘裕篡位的前期准备工作中,联合其他大臣逼晋恭帝下诏将刘裕召回京城,然后又起草了东晋皇帝的退位诏书。刘裕称帝后,对傅亮自然很感激,对他委以重任,诰命诏令都由他一手承办。
檀道济作为军方代表,谢晦作为世家大族代表,也成功入选了四人核心权力圈。
刘裕选定这四位,一方面是他们能力不错,更重要的是觉得自己对他们“知根知底”,他对刘义符说:“檀道济虽然有才干谋略,但没有大的欲望。徐羡之、傅亮追随朕多年,他们二人应该没有二心。谢晦屡次随我征战,颇懂得应变,如果出问题,肯定在此人身上。你即位后,立即将他调到会稽、江州等郡任职,以免除后患。”
从刘裕的临终嘱托中可以看出,在他心目中,徐羡之、傅亮是最可信赖的,也是四人中的核心,手握军权的檀道济是有力保障,而谢晦是最不让人放心的,能入选主要是为了照顾高门士族的情绪。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彻彻底底扇了刘裕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的托孤由此也成为历史上最失败的托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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