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广州及港澳的外销水彩画(watercolor export paintings)多画在棉纸(rice paper)上。棉纸有生﹑熟两种,生棉未经处理,容易渗透,便于水彩渲染;熟棉经明矾处理后色素较收敛贴切,宜于工笔。外销水彩画多用熟棉,因而风格光亮明丽,极为顺眼。
但是另出奇兵让人刮目相看的尚有蓪草水彩画,用一种蓪草树(Tetrapanax papyrifer)的髓心当纸。所谓的蓪草髓纸(pith paper,简称蓪草纸),不是纸但可当作画纸用。它来自一种植物,此植物树心﹑幼树长如粗草,长大后干身长成庞大圆径,树干内有白色圆卷髓心可取出,用利快刀子可以把圆髓心慢慢削成一张张轻薄如纸的木片,晒干后用作画纸。越阔长的髓心越难削平,稍不平均,便会破裂。水彩蓪草画尺寸有逾30厘米×20厘米(1英尺×8英寸)者,这可能由大棵蓪草树心贴削而成,但小于30厘米×20厘米的画纸比较多,幼嫩蓪草髓也较雪白光亮,所以一般水彩蓪草画都属于这类小型彩画。
树(Tetrapanax papyrifer)
所谓食髓知味,画家喜欢用蓪髓纸胜于棉纸,因为髓纸能凝固彩粉,产生一种视觉的立体感,尤其用在描绘衣服头饰等物时。蓪草纸水彩画其中一重要主题就是用工笔描画达官贵人﹑宫廷妃嫔﹑一品夫人,服饰龙飞凤舞,凹凸有致,怪不得西方惊为天人,大批订购,尤以英国所购为最大宗。因此到了百年以后的今天,英国仍是许多化整为零的古董装框蓪草纸水彩画的出售所在。
2001年,英国约克大学(York University)学者伊凡·威廉斯(Ifan Williams)把收藏的六十幅蓪草纸水彩画捐赠给广州博物馆,馆方于该年底用该六十幅画为主体,以“西方人眼里的中国情调”为主题展出。为了加强展览内容,威廉斯先生又另借出了二十一幅自己的珍藏。另外,收藏中国外销画最著名的英国“马丁·格雷哥里画廊”老店(Martyn Gregory Gallery,London)也借出四幅蓪草纸水彩画。蓪草纸画色彩艳丽,质感强烈,题材广闳,极具中国各地本土色彩,内容包含民间节庆及娱乐﹑儿童游戏﹑街市风光﹑手工业生产﹑刑罚及文武官吏肖像,种种不同的社会生活层面。展览期间,同时由中华书局印制《西方人眼里的中国情调》专册出版(陈玉环主编,2001)。
威廉斯与其他学者(Mark Nesbitt 和 Ruth Prosser)合写有一篇《米纸树——蓪草:仙纱及其产品》(“Rice-paper Plant—Tetrapanax papyrifer:The Gauze of the Gods and its products”),文中提到1820年自中国旅行回到欧洲的西方人携回一种用水彩在“米纸”(rice paper,即指蓪草纸,因此西方人常将宣纸与蓪草纸混淆)描绘民间生活的彩画,而且“米纸”后来在20世纪初大量生产在欧洲﹑北美,中国云南和台湾(尤其是新竹﹑苗栗一带),分布于低海拔山麓至海拔2000米之山区,被当作制造人工纸花的材料。这篇文章附录了十二幅珍贵的描绘生产蓪草纸过程的水彩画,是1849—1850年英人布兰赖(C.J.Blaine)捐赠给英国Kew皇家植物博物馆保存的。这十二幅画分别名为“1.拣种,2.浸种,3.莳种,4.除筴,5.斩树,6.浸胶,7.刮胶,8.除衣,9.切纸,10.晒纸,11.捆纸,12.装箱”,极具参考价值。
树制纸
西方植物学家开始注意到这种材料既非米亦非纸,而是一种天然树木的髓心削割而成,适合造纸花是因为它的肌理一经捏折后,便自然成为花瓣的折叠形不会改变,如加染色,更增鲜艳。所以20世纪初期的人工花多是这种蓪草树的髓心造成的。
威廉斯接着在2002年11月参加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举办的“古代中外关系史:新史料的调查﹑整理与研究”国际研讨会,发表论文《中国外销蓪草水彩画——一种欧洲透视》(“Chinese Export Watercolour on Pith—A European Perspective”)。他在会上还亲自示范如何将蓪草髓茎切片制成蓪草纸画,看来真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像浙江大学历史系黄时鉴教授指出,这些物品只有出口,没有进口,所以中国内地没有收藏,而香港﹑美国﹑英国等地都有,也有专家研究。
19世纪西方贸易商人大批在粤﹑港﹑澳三地定制花鸟蓪草画,有颇多起因,远因是17﹑18世纪启蒙运动与工业革命肇始,对自然生物界奥秘的好奇与探索,尤其植物花卉与珍禽异鸟,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务求搜罗尽至。及至船坚炮利,西方海上霸业由地中海扩展至中亚﹑东南亚及东亚各地,这些地区丰茂的植物花鸟,更是火上添油。香料需求也是诱因,由香料追索入香料植物,当初甚至尝试把种子带回本国栽种,但由于土壤气候,培栽不能尽如人意,更不要说到观赏了。
耶稣诞生,东方三王来朝,分别带来黄金﹑乳香﹑没药,都是先古最贵重之物。黄金自不待言,但当时香料如乳香﹑没药的价值,昂贵不下于黄金。
没药
乳香(frankincense)是一种产自含有挥发油香味树脂的香料,古代用于中东宗教祭典,也用作熏香料。赵汝适在《诸蕃志》卷下《乳香》载,“乳香,一名薰陆香,出大食之麻啰拔﹑施曷﹑奴发三国深山穷谷中。其树大概类榕,以斧斫株,脂溢于外,结而成香,聚而为块”,因而称为乳香。
没药(myrrh)产于古代阿拉伯及东非一带,是一种疗效神奇的药物,希伯来人将没药树枝制作成各种芳香剂﹑防腐剂和止痛剂。旧约时期,没药常被做成油膏,涂抹在伤口,促进伤口愈合。在《圣经》中,没药象征生命的短暂,当时人们普遍习惯将此物用于尸体防腐。另一种观点认为没药代表死的馨香,表示珍视耶稣受死的宝贵。
香料之中,使用最广泛的是黑﹑白胡椒(black pepper,white pepper),通常用作香料和调味料使用。黑胡椒原产于南印度,果实在熟透时会呈现黑红色,并包含一粒种子,晒干后再磨碎成粉。黑胡椒粉是欧洲风格菜肴的常用香料,是全世界使用最广泛香料之一,通常与食盐放在一起。黑胡椒贸易在罗马帝国时代已达顶峰,名厨阿比修斯(Apicius)的拉丁烹饪书中,胡椒在全部四百六十八种配方中出现了三百四十九次,西罗马帝国崩溃后,胡椒贸易仍得以留存,不断延续着帝国的奢侈与文明。
黑胡椒外,欧洲最受欢迎的香料还包括肉桂(cinnamon)﹑肉豆蔻(nutmeg)﹑丁香(clove)等。真正的肉桂仅产于斯里兰卡(1972年以前称锡兰),而近似的桂皮则产于中国和缅甸﹑越南等地,不仅可用于调味,还可用于化妆,医疗,制作膏油﹑香氛等。肉豆蔻产自印度尼西亚的班达海诸岛(Banda Sea Islands),丁香仅产于印度尼西亚摩鹿加群岛(Molucca Islands,又称香料群岛)的两个小岛。
佚名《胡椒》(铅笔水彩)(www.xing528.com)
佚名《肉豆蔻》
在罗马帝国征服埃及前,穿越阿拉伯海抵达南印度海岸的贸易航线非常繁忙,这条贸易航线穿越印度洋。一队约有一百二十艘海船的罗马帝国舰队从事与印度的贸易,舰队每年定期穿过阿拉伯海,赶上每年的季候风(trade wind,贸易风)。从印度返航时,舰队会停靠红海港口,并通过陆路或运河将货物运抵埃及尼罗河,再从尼罗河运到亚历山大港,最后装船运到罗马。
因此古印度在西方与东方的贸易与文化交流方面占有极重要的战略位置,差不多整个印度的东西海岸线均被西方海运充分利用,作为歇息﹑补给﹑停泊﹑贸易之用,没有印度支持,西方船只就没有能力继续航行前往东南亚及中国﹑日本等地。
中世纪胡椒极其昂贵,在欧洲,贸易又被意大利人垄断,这成为葡萄牙人寻找印度新航线的诱因。1498年,达伽马(Vasco da Gama)通过海路抵达南印度。加里卡特(Calicut)会说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阿拉伯人曾问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回答:“我们为寻找基督徒与香料而来。”完成这次绕过非洲南部抵达印度的首次航行后,大量葡萄牙人迅速涌入阿拉伯海,并用舰队强大炮火攫取阿拉伯海贸易的绝对控制权,这是欧洲国家第一次将势力扩张至亚洲地区。但葡萄牙无法控制香料贸易,阿拉伯和威尼斯人成功穿越葡萄牙封锁,走私大量香料,到了17世纪,葡萄牙在印度洋的地位更被荷兰与英国取代。1661年到1663年间,印度西南部马拉巴尔海岸(Malabar Coast)的胡椒港尽皆落入荷兰人手中。输入欧洲的胡椒数量逐渐增加,胡椒价格开始下落,进入普通人家,成为日常调味用品。
稍后荷兰东印度公司(Ver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简称V.O.C)控制了香料群岛,香料贸易达到巅峰,直至偶然发现西印度群岛,才又重新与欧洲海上霸权争夺香料资源而混战,直至英法两国成功把香料种子种在自己的殖民地非洲的毛里求斯﹑美洲的格林纳达,香料大量在市场成为寻常生活用品,不再奇货可居了。
欧洲医学本就有植物医学,对世界各地奇花异草及它们的属性研究搜寻不遗余力,务求增加植物学在医疗上的作用。及至印刷术发达,许多原先稀有的植物绘图,已能借石版(lithograph)及铜版(aquatint)大量印制,流传广远。益增见闻之余,欧洲人在好奇心驱使下,务求更上层楼。
东西方静物描绘﹑工笔花鸟﹑蝴蝶昆虫,甚至海族鱼类乃是一门艺术类别,挑战艺者眼光与准确描绘的能力,19世纪“中国贸易”开始,东南亚及中国南方一带的植物花果禽鸟,又使西方人眼睛一亮﹑眼界一新,增加所谓异国情调的奇情逸趣。粤﹑港﹑澳能以花鸟称誉的画家,则以廷官(Tingqua,关联昌),煜官(Youqua)﹑新官(Sunqua)等大师莫属。
廷官花卉水粉草花卉静物
《廷呱画室》
人多谓廷官专攻水彩﹑水粉及胶彩画,乃是不欲与其兄林官(Lamqua)的油画竞争,此说并非尽然。廷官中国画工笔根基深厚,转入西洋素描及用水﹑粉﹑胶等媒介作画,自非难事,且廷官等人的水﹑粉彩画作,早已接受西方技法影响,呈现一派青春气息,花绽如笑,鸟鸣若嘤,让人心旷神怡。
水彩画众官中,又以廷官生意鼎盛,店铺达十六间(或更多)之多。原因是廷官眼光广阔,不以个人为主,而广纳画手,训练他们从事蓪草﹑米纸甚至玻璃画的绘制,以接受大量订单,况且此类画作多不下款签名。因而“廷呱画室”远近驰名,而《廷呱画室》一画更成为廷官标志,主要有两种版本,一西一中,画技一般,不见得就是出自廷官本人手笔:第一款西方版本横匾有大幅“Tingqua”字样。此画主要是从外面四扇门窗窥视入,室内三名画工伏案工作,自近而远,符合透视规律,窗外加建厅房分于花卉果树盘栽四盘,有鹦鹉一只。两边悬挂楹联一对:“一帘花影云拖地;半夜书声月在天。”第二款中国版本横匾有“静观自得”四字,下方落款为“俊卿四兄雅属”。其他大致相同,匾后有一大横幅竹石国画。
廷官雇用画工大量生产,走的是分工路子,有似陶瓷上釉涂染,有人专画树石,有人专画桥梁屋舍,有人再加金粉﹑透明釉,合并起来成一完整图案,比一人独立完成要快捷得多。另一方法,就是他预先打好草稿底本,再让画工分别临摹仿制加色,每张画稿都各自复制一百几十份,再重新排列分装成册,制成一百几十本图册。
以上的底本绘制方法,可以见诸美国皮博迪·艾萨克斯(Peabody Essex)博物馆藏画有三百六十幅廷官(廷呱)线描画,并附草稿,分别描绘中国三百六十个行业。后来由黄时鉴、沙进(William Sargent)合力编著出版《十九世纪中国市井风情——三百六十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廷官不固定下款的画作,固然是全面顾及其他画工的整体表现,但风格定器物,在有恒风格的画作里,花团锦簇,喜鹊迎春,许多精彩而大气的精品,依然被鉴定为廷官作品而不作他人想。
“廷官画室系列”《锦雉啄虫》
廷官《荔枝与释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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