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尚书》皇家读本：武成

张居正　讲　评

这一篇，是史臣记武王以武功定天下，以文治兴太平。自伐商以至归周，始终规模次第，以总叙武功之成，故取《武成》二字名篇。旧编前后失序，今从蔡沈所定。

原文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①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②，于征伐商。

【注释】

①越：到。②周：周都镐京。

今译一月壬辰日，刚过正月初一日，到了第二天癸巳日，周武王早晨从周都镐京出发，前往征伐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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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是正月。旁是近。魄是月体黑暗处。每月朔后，则明生魄死故初二日，叫做旁死魄。翼日是明日。史臣叙说：惟一月壬辰，月旁死魄，越明日癸巳。武王于是日之朝，步自宗周，举兵以往征伐商纣，其始事如此。

原文　“厎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①，所过名山大川②，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③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④，害虐烝民⑤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⑥。予小子既获仁人⑦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⑧，罔不率俾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⑨！’

今译“把商王受的罪恶，报告给皇天后土，和所经过的名山大川。我说：‘遵守天道的曾孙周王姬发，对商将有征伐大事。现在的商王受，暴虐无道，暴弃灭绝天物，残害暴虐众多老百姓。成为天下罪犯逃来的窝主，天下罪犯聚集在商纣身边。我得到一些仁人贤士，才敢敬奉上帝，来断绝动乱的道路。中原国家和南北各方无不遵从。希望众神灵，能够帮助我来救助众多老百姓，不要使你们神灵蒙受羞辱！’”

【注释】

①皇天后土：指天神地祇，古时天地的合称。②名山：华山。大川：黄河。③大正：大政大事。④殄：绝。天物：天然物产。⑤烝（狕犺ē狀犵）民：众多老百姓。⑥萃：聚集。渊薮（狊ǒ狌）：鱼和兽聚集处，喻天下罪人都归附纣。⑦仁人：指周武王得到太公、周公、召公等贤臣。⑧华夏：中原国家。蛮貊（犿ò）：指南北各方少数民族。⑨神羞：神灵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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厎商之罪，是极数商纣的罪恶。有道是周家先世祖父有道德者发是武王名。逋逃是犯罪逃避的人。略是谋略。俾字解做从字史臣叙说：武王将兴问罪之师，乃先举告神之典，极数商纣的罪恶，告于皇天后土，及所过名山大川之神。其祝辞说道：“惟我周家，先世有道的曾孙周王发，将欲兴师，大正有商之罪。今商王受，虽居君位，全无君道，天生物类以资人用，受则暴恣殄绝，全然不知爱惜。百姓是邦本，受则酷害戕虐，全然不知抚养，身为亿兆之主，不知明刑敕罚，以诛锄奸宄，保安良善，反收留那四方有罪在逃之人，与他做主，而有司莫之敢捕，如鱼之聚于深渊，兽之聚于林薮一般。岂不乱政坏事哉！夫商罪之当正如此，但拨乱而反之正，必须得人辅佐，方可举事。今我小子，既得仁厚有德的人，抱济世安民之略者，故敢敬承上帝之意，而为吊民伐罪之举，取彼凶残，遏绝乱谋，惟时内而华夏冠带之国，外而蛮貊化外之邦，无不相率从顺我周，同力伐商者，虽是人心共愤，不约自同，但兵凶战危，何敢自持，惟尔天地山川之神，同以佑民为心，其尚于冥冥之中，辅我战胜攻取，以救济兆民，而出诸水火，毋使为商所胜，以为尔神羞辱可也。”

原文　“既①戊午，师渡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②天休命。甲子昧爽③，受率其旅④若林，会⑤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⑥，攻于后⑦以北，血流漂杵⑧。一戎衣⑨，天下大定⑩。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赍于四海，而万姓悦服。”

今译“不久是戊午日，周军从孟津渡过黄河。癸亥日，在商郊列好军阵，等待作战良机。甲子日黎明时刻，商纣王率领很多的军队，会战于牧野。但商军没有与我周军为敌作战的心思，前面的军队倒转兵器攻向后面的商军，商军败逃，血流成河能将杵漂走。周一次用兵，天下彻底安定。于是废除商纣王的暴政，复用商旧时的善政。释放被囚禁的箕子，重整比干坟墓，礼敬商容居处。散发鹿台府库的财物，发放钜桥粮仓屯储的粟米，普遍赏赐施舍给天下，众多百姓心悦诚服。”

【注释】

①既：不久。②俟：等待。③昧爽：黎明时。④旅：军队。⑤会：会战。⑥敌于我师：无有与我相战的心。前徒：前军。倒戈：倒转兵器攻己方。⑦后：后面军队。⑧血流漂杵：地上的流血能将木杵漂起来，指血流成河。⑨一戎衣：一次用兵。⑩大定：彻底安定。乃：于是。反：废除。由：用。旧：商旧时善政。囚：囚禁。封：给墓添土重修。闾：居住处。四海：指天下。万姓：众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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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字与阵字通用。休命是天心佑助的美命。若林是人众如树林一般。北是败走。杵是木杵。箕子谏纣不听，佯狂为奴，身被囚系。比干强谏，剖心而死。商容贤臣，为纣所废。式是在车上俯身凭轼以致敬也。鹿台、钜桥是纣藏积钱粮的去处。大赍是普施恩泽。史臣叙说：武王率伐商之师，于戊午日，东渡孟津河。癸亥日，列陈于商国之外，顿兵少息，等待上天的美命。甲子日，天将明未明之时，商纣率领其军旅，众多如林，与武王会战于牧野之地。然其时，纣兵虽多，而离心离德，无一个肯向前与周兵对敌的。前面的人马，都倒戈内向，反攻他后面的人，奔走蹂践，自相屠戮，杀得血流遍野，虽木杵弃在地下的，也漂将起来。盖纣素无道，积怨于人，人心叛之，不战自败。所以武王的兵，但披着兵甲一行，而天下遂已大定，无事于再举之劳。盖以至仁而伐不仁，其易如此。于是将纣所行的虐政，尽行改革，只依着商家先世的旧政而行。释放了太师箕子之囚，封表少师比干坟墓，经过贤人商容的门闾，则凭轼以致敬。盖此三人，皆商之忠臣，为纣所囚戮废弃，故武王皆加礼焉，以慰人心也。又将鹿台地方所积的财物，都分散之，以周贫乏。钜桥仓中所贮的米粮，都发将去，以赈饥民。盖纣之所积，皆横征于百姓者，故武王仍散之于民，以甦穷困也。夫天下苦纣，苛虐久矣，及武王除残去暴，显忠遂良，赈穷周乏，这等大施恩泽于天下，所以天下万姓，无一人不心悦诚服，爱戴武王愿其长为生民之主也。

原文　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①，归马于华山之阳②，放牛于桃林③之野，示天下弗服。

今译四月，月亮开始发光，周武王从商地归来，到了丰邑。于是封存武器，修治文教，把战马放归到华山的南面，将载物的牛放牧到桃林地区的郊野，向天下人表示不再使用武力。

【注释】

①偃：停止。修：修治。②华山：据考据为阳华山，在今陕西雒南县东北。阳：山南面为阳。③桃林：地名，在今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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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字解做始字。初三日，月始生明，故叫做哉生明。丰是周之旧都。华山、桃林都是地名。服是用。史臣叙说：武王先以一月二日，自周伐商。至是四月三日，月始生明之时，克商而归，至于丰镐旧都。以戡定祸乱，固赖于武，而兴致太平，则贵于文。向焉，为天下除残去暴，不得已而用兵。今天下已定，正当修明政教，与民休息之时，乃偃其威武，而修文德。昔日所用战马，都发归于华山之阳，任载的牛，都牧放于桃林之野，明示天下的人民，使知从今以后，与百姓同享太平，不复兴兵动众，再用此物矣。盖是时商政暴虐，虽望时雨之师，而人心厌乱，终苦干戈之忧，故武王汲汲于偃武修文者如此，可见用兵非圣人意也。

原文　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www.xing528.com)

今译在月亮望日过后，众多方国诸侯和百官，都到周国来接受周天子的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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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望后，则月体黑魄复生，故叫做既生魄。庶邦冢君，是四方诸侯。百工是卿大夫。史臣叙说：四月望后，月既生魄之时，四方诸侯，及在朝的百官，都推戴武王为天子，相率而受命于周。盖武王至是始伐商而为天下主也。

原文　丁未①，祀于周庙②，邦甸、侯卫骏奔走③，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④武成。

今译四月丁未日，周武王在周祖庙祭祀，邦甸、侯卫等各方诸侯们都奔走赶来助祭，执木豆、竹笾等祭器。又过三天，庚戌日，举行燔柴祭天，望祭山川，遍告伐商大功告成。

【注释】

①丁未：四月丁未日。②祀：祭祀。周庙：周国祖庙。③邦甸、侯卫：指天下远近诸侯。④大告：普遍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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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是速。豆、笾是祭器。柴是燔柴祭天。望是望祀山川。史臣叙说：武王既克商而归，至于宗周，乃择丁未之日，举祀典于祖庙，凡天下诸侯，近而邦甸，远而侯卫，莫不骏奔走，执豆笾，来助祭于庙，毋敢后者。越三日庚戌，又燔柴以祀天，望秩以祀山川。盖前者伐商，曾受命于先王，祈助于神祇。至是天下已定，故次第举行郊庙之祀，用大告武功已成，且以谢答神佑也。

原文　王若曰：“呜呼！群后！惟先王建邦启土，公刘①克笃前烈。至于大王②，肇基王迹，王季③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④，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注释】

①公刘：后稷曾孙。②大王：即太王古公亶父。③王季：文王父亲，又称公季。④文考文王：指周文王。

今译周武王这样说：“啊！众位诸侯们！我先王后稷建立邦国，开启疆土。公刘能够增进先王的功业，到了太王古公亶父，开始了王者的基业。我的父亲文王，能够成就先王功勋，承受天命，安抚天下四方。大国畏惧他的威力，小国怀念他的美德。文王即位九年辞世，天下统一大业未得完成，我继承了文王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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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后是众诸侯。先王是后稷。诞是大。膺是受。方夏是四方华夏之地。武王既受命而为天子，乃举其先世积累开创的事，以告谕天下众诸侯，先叹息而呼，说道：“昔我先王后稷，在唐虞时有教民稼穑的大功，始受封为诸侯，建邦开国于有邰之地，传至曾孙公刘，又能培养笃厚，以继前人的功业。自公刘传到九世孙太王，积德行仁，民心归附，始基立兴王之迹。再传王季，又克自抑畏，勤劳王家之业。至我文考文王，光于四方，显于西土，其德愈盛，其功愈大，用能成就前人的功勋，虽位为西伯，实已大受上天之命，抚安方夏之民。当时大国诸侯，强梗难制的，皆畏惧文王之威力，而不敢放肆。小国诸侯，柔弱不振的，皆怀念文王之恩德，而赖以存立。盖威德日著，而天下日益归服。惜乎九年而崩，大统未集。故今日我小子之举，不过以承顺先人之志，以除暴安民耳！”

原文　“恭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

今译“恭奉上天灭商的成命，所以我东征，去安定天下的男女民众。那些男女民众，用竹筐装着黑黄二色的丝帛，帮助我们周王。上天美好的愿望感动了民心，因此他们都来归附我大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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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命是黜商之定命。肆是遂。绥是安。士女，譬如说男女一般篚是竹器。玄黄是色币。附是归附。武王又说：“天心厌商，命我文考除之，虽大统未集，固已一成，而不可易矣。故我敬顺上天成命，遂举东征之师，以安定有商的人民。商民喜周之来，都用筐篚盛着玄色黄色的币帛相迎，以明我周王有吊民伐罪之德。夫民心所在，即天意所在今商民喜周之来者，盖由上天美意，鼓舞震动于民心，故民皆归附于我大周国，备物以迎王师，自不容已耳。然则我今日之有天下，实我祖宗缔造有素天命攸归，而岂予之功哉！”

原文　列爵①惟五，分土②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垂民五教③，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今译周武王列爵位为五等，分封土地为三品。建立官员职位任用贤才，安排处理政务，挑选能人，重视对民众施行五教，重视农业生产、丧礼和祭祀。惇厚诚信，显明义理，尊崇有德的，报答有功的。武王垂衣拱手，天下大治了。

【注释】

①列爵：封爵。五：五等诸侯。②分土：列土封国。分三等。③五教：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长幼五典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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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是垂衣拱手，无为的意思。史臣又记武王政治的本末，说道：武王克商之后，偃武修文，其经纶天下之迹，虽不可悉数，略举其大者言之，其列爵以五等：公、侯、伯、子、男。其分地以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其建立庶官，则惟贤而有德者用之，而不肖者，不得以幸进。其居位任事，则惟才而有能者使之，而无才者不容以滥，及其所最重者，是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伦，率之以亲义序别，信五典之教。与夫力田足食，死丧祭祀之礼。盖纲常伦理，风化所关，而养生送死，人道之大，故王政以此为重也。凡出一令，必守之以信，而始终不渝。凡行一事，必裁之以义，而动无过举。有德者，则尊显之，而命德之典，不加于匪人。有功者，则厚赏之，而酬劳之具，不容以滥冒。夫分封有法，则万邦怀，官使有要，则庶政和。五教修，则百姓亲。三事举，则民风厚。信义立，则人心知所励。官赏行，则人心有所劝。武王经理天下，其宏纲大要，备举而尽善如此。故不必有所作为，但垂衣南面，端拱穆清，而天下自治矣。然此数语，不独武王所以开有周一代太平之业，自古帝王致治之规，举不外此，图治者宜留意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