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野史传记故事小说”而成的《太平广记》[61],由于其卷帙的巨大,正如鲁迅在《破〈唐人说荟〉》中所说,“从六朝到宋初的小说几乎全收在内”[62],而成为中国小说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而这样一部五百卷的巨著,却能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完成,其成书速度可谓速捷。综观之,其采摭不可谓不广,类例不可谓不善,裁夺不可谓不工,编排不可谓不精。《太平广记》之所以能做到如此,是与李昉等编纂成员完整、全面的小说知识背景息息相关的。
从《太平广记》的参纂成员构成情况看,参与修纂《太平广记》的十三人,可以说都是文章之士。李昉文章早年即为周世宗所赏,见相国寺《文英院集》,“益善昉诗而称赏之,曰:‘吾久知有此人矣’”;《宋史》称其“为文章慕白居易,尤浅近易晓”[63]。扈蒙“少能文”,很早就有文名,后汉李穀曾称“蒙文学名流,不习吏事”[64]。李穆亦“幼能属文”,为文尚雅正,“五代以还,词令尚华靡,至穆而独用雅正,悉矫其弊”。[65]徐铉亦“十岁能属文”[66],宋白亦“年十三善属文”,“在词场名称甚著”,“学问宏博,属文敏赡”。[67]张洎亦少有俊才,“文采清丽”[68]。赵邻幾“少好学,能属文”,“为文浩博”,“属对精切,致意缜密,时辈咸推服之”[69]。吴淑“幼俊爽,属文敏速”,“词学典雅”[70]。吕文仲亦“富词学,器韵淹雅”[71]。汤悦、王克贞、董淳、陈鄂四人亦博洽能文章,如《宋史·郑起传》即称“又有颕贽、董淳、刘从义善为文章”[72]。
十三人不仅文才富赡,且大多曾任职史馆,有史才,编撰过实录、国史等史著。如李昉就曾为史馆修撰、判馆事,扈蒙曾充史馆修撰,李穆亦曾为史馆修撰、判馆事,宋白亦曾直史馆,四人都曾参与撰写《宋太祖实录》,扈蒙又曾参与撰写《五代史》,并曾建言注意保存日常史料。张洎曾判史馆,参与修撰国史。董淳曾直史馆,参与修撰《周世宗实录》。吴淑则曾预修《宋太宗实录》。《宋史》卷二〇四《艺文志》史部霸史类著录有“徐铉、汤悦《江南录》十卷”,“董淳《后蜀孟氏记事》三卷”,则徐铉、汤悦曾作《江南录》,董淳曾作《后蜀孟氏记事》。赵邻幾曾欲撰唐武宗以来实录,未成而卒,留下《会昌以来日历》、《六帝年略》、《史氏懋官志》等史著。
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十三人中,多有释氏、神仙之好者。扈蒙、李穆好释氏,《宋史·扈蒙传》云扈蒙“好释典,不喜杀”[73];《宋史·李穆传》云李穆“深信释典,善谈名理”[74];而徐铉则不喜释氏而好神怪,《宋史·徐铉传》云徐铉“不喜释氏而好神怪,有以此献者,所求必如其请”[75];《宋朝事实类苑》卷六五引杨大年《杨文公谈苑》亦云:“徐铉不信佛,而酷好鬼神之说……专搜求神怪之事,记于简牍,以为《稽神录》。尝典选,选人无以自通,诡言有神怪之事。铉初令录之,选人言不闲笔缀,愿得口述。亟呼见问之,因以私祷,罔不遂其请。”[76]明胡应麟又云:“小说称徐铉好言怪,宾客之不能自通者,与失意见斥绝者,皆托言以求合……铉所著《稽神录》,其中必有诳于宾客,如夷坚所得者,岂皆实哉!”[77]而张洎则兼好释道,《宋史·张洎传》云张洎“博览道释书,兼通禅寂虚无之理”[78]。(www.xing528.com)
我们知道,佛教、道教在传播发展过程中,常造作、撰集教宗先圣灵迹故事,“意在自神其教”,以为辅教之用,于是,出现了大量的释氏、老氏的辅教撰作,这些撰作多呈现出显著的故事性与虚构性,具有小说性质。如鲁迅先生言:“释氏辅教之书……大抵记经像之显效,明应验之实有,以震耸世俗,使生敬信之心,顾后世则视为小说。”[79]佛教辅教之书如此,道教亦如斯。佛教自汉末传入中国以来,经历魏晋南北朝及隋唐五代自宋初,产生了大量的弘佛小说[80],这些小说大致包括经像灵验故事、因果报应故事以及僧人传记三类。道教自汉末兴起,迄宋初,亦产生了许多弘道小说,包括各种仙传以及道教历代真君传记,魏晋南北朝出现一次撰作高潮,而在唐五代则出现两次撰作高潮,“一是高宗武后至玄宗时期”,“二是唐末五代时期”[81]。扈蒙、李穆、徐铉、张洎等人喜好释道之书,当然也包括这些小说性质的辅教之书,可以说是有比较深厚的小说知识背景的。而如徐铉,则有明显的小说癖好,《宋史·徐铉传》即好神怪之事,近于痴迷,至有“有以此献者,所求必如其请”,可以说不惜一切搜求积聚,这些搜求所得,当成为其所著《稽神录》的资材。虽然《宋史·徐铉传》称《稽神录》“多出于其客蒯亮”[82],而无疑徐铉是《稽神录》资材的主要收集者与编定者,其客蒯亮或只是协助其整理编排。
另外,吴淑也是小说家,《宋史·吴淑传》称其著《江淮异人录》三卷、《秘阁闲谈》五卷,《宋史·艺文志》又著录吴淑《异僧记》一卷。宋白亦当对小说有着特殊的爱好,《宋史·宋白传》称宋白“尝类故事千余门,号《建章集》”,这些千余门“故事”,亦恐多具小说性质或者就是小说,可见宋白也应当是熟悉小说并喜好小说的。其余诸人包括李昉、赵邻幾、吕文仲、汤悦、王克贞、董淳、陈鄂,虽不见史籍明确记载他们有小说之好,但他们均由唐末五代而入宋,必受到其时社会上浓郁的小说之风熏染。自中唐以降至五代,小说创作勃兴,实现了中国古代小说体裁的成熟并迎来了一次创作高潮,产生了大量的小说,并取得了可以和诗歌比肩的成就。桃源居士《唐人小说·序》即云:“唐三百年,文章鼎盛,独律诗与小说,称绝代之奇。何也? 盖诗多赋事,唐人于歌律,以兴以情,在有意无意之间。文多征实,唐人于小说,摛词布景,有翻空造微之趣。至纤若锦机,怪同鬼斧,即李杜之跌宕、韩柳之尔雅,有时不得与孟东野、陆鲁望、沈亚之、段成式辈,争奇竞爽。犹耆卿、易安之于词,汉卿、东篱之于曲,所谓厥体当行,别成奇致,良有以也。”[83]不仅把唐人小说与唐人诗歌相提并论,认为唐人小说和唐诗一样,是有唐一代的文学标志之一,而且指出唐人小说在艺术上也成就巨大。据李剑国先生,“今存可以考见的大约百多种单篇传奇和百多种专集,(不包括笔记,)总共近五千篇(条)”[84]。李剑国先生统计的是传奇和志怪,另外,还有大量的轶事小说,即所谓笔记。李昉等人皆当时文坛名宿,虽不能完全肯定他们喜好小说,但熟悉小说、拥有完整的小说知识背景则应是无疑的。而从他们快速完成《太平广记》五百卷的编纂来看,这种推断是可靠的,因为,如果不熟悉宋前小说或者说汉唐小说的整体面貌,没有完整、全面的小说知识背景,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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