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绮罗,西方的绸缎,
装点这里的大街小巷;
南方的丝绦,北方的毛皮,
凝聚世间的寒暑炎凉。
——《大马士革》
直隶位于沃野千里的华北平原北段,境内有中国的首都、南北两大行政中心之一的北京,向北五十英里有举世闻名的长城,向东十五英里是白河的支流——玉河。北京城分南北两大部分,北部的紫禁城四方四正,是满清皇宫和中央职司衙门所在地,出入者皆为满族大员;南部的老城是汉人聚居区,呈东西向带状分布的长方形;南北两城各有城墙翼护,其中南城(老城)方圆九平方英里,紫禁城占地面积五平方英里。北京的城防工事与所有中国的一级城市类似,外建高十五英尺、厚二十英尺的城墙,形制与散见于世界各地的古代军事防御工程并无二致。北京的城墙外缓内陡、坡度不一,墙体由下筑石基、上砌砖块的外壁和泥土夯筑而成的夹层构成。掩在胸墙之内的夹层上铺青砖,坦平如镜,从基底发端、凿墙而成的台阶直抵马道。大至城郭、小至围堡,封建时代的防卫设施均依此例建成,所不同者只在西方国家城堡的墙体内填砾石、沥青黏合,坚固耐久性明显优于土墙。北京城南墙开三门,其余三面墙各开两门,“九门之城”即由此得名;“七城之邦”、“百牢门”等历史名城与这座东方古都遥相呼应,构成东西文化一大奇观。北京城原有护城河环绕四周,后因城市规模不断扩大,河水失去了拒敌于城门之外的作用,反而成为阻断交通、威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一大市政败笔,终为朝廷舍弃;得不到及时补充,河水日渐蒸发,露出干涸的河床,任由行人往来奔走。北京城墙高厚、马道相当宽阔,可容十二位带甲骑士驱马并行;外壁加高形成的胸墙凹凸有致,不过没有设置射击孔——对于习惯近距离格斗、投射武器仅限弓箭的清兵来说,射击孔派不上多大用场。
北京城各主要出入通道外加瓮城;或者更精确地说,内外两大门错位排列,留出一箭之地用于战略缓冲。北京的瓮城、主城大门错位排列,布局结构与欧洲的要塞略同;且雉堞保持建成之初的状态,没有部署任何武器设施。气势雄伟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城墙之上、之后分布着大量高达九层的眺望塔,每层面向城外开阔地的墙面上均辟有炮孔——不过大清帝国留有炮孔的建筑物并不一定是炮台,因为赫然陈列其上的大炮有可能是画工的杰作;北京城眺楼的枪炮正属此例,一旦发生战事,再逼真的炮口也发射不出一枚炮弹。此情此景,令人想起我们那些拉大旗做虎皮、舷位布满画上去的大炮、游弋于汪洋大海间的商船。除多层眺塔上的大炮是摆设外,北京城墙上还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箭孔,这是中世纪冷兵器时代城堡的标准配置;城门重点防御区的外郭,每隔六十码——弓箭的杀伤半径——即建一处与主城墙平齐、向前凸出四十英尺左右的翼护墙,用于侧击门下之敌。(www.xing528.com)
围裹于四墙之内的北京城地域广大,但容纳的人口未见得比伦敦更多:粗略估计不超两百万。城市中心地带大部分被皇宫占据,加之水域及绿化面积较大,公共建筑设施低矮空旷,导致人口密度低于欧洲同类都市平均水平。北京有两横、两纵四条主街贯通全城,连接东、西、南、北对称分布的城门;各条大街宽逾一百英尺,其中南北走向的大街长达四英里以上。除了这四道通衢之外,北京的胡同与中国乃至欧洲大陆其他城市的小街一样,狭窄阴暗、阳光不入、不透空气,健康性、宜居性大打折扣。如果说这些小巷还有什么值得外人驻足流连的地方,那就是特色独具的民间建筑。从巷头到巷尾,冷冰冰的高墙相对而立;每隔一段距离可以看到有道小门嵌在墙体之上,不过常年紧闭、不容外人出入——这是后门,达官贵人或者有钱人家的正门是不会开向街面的;这样的建筑布局,充分暴露出中国人封闭、冷漠的一面。不过北京的那四条主街倒是热闹非凡,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行人,彰显出东方大都会生机勃勃的一面。主街两边的十字路口,屡屡可见纪念英雄烈士、清官巨擘的牌楼,他们用毕生的心血书写而成的华章被刻石勒碑,作为一个民族永久的记忆,伫立街头、流芳后世。
北京四大主街的两侧是清一色的店铺、货栈、娱乐设施,各家门前陈列的样品挨挨挤挤,给长街镶上了华丽的滚边。绝大多数的沿街建筑物装修风格统一、外观乏善可陈,都是低矮的屋檐下撅一根木棍或者竹竿,挑着与经销产品或服务类别有关的标志性幌子。经营年代相对久远、享有良好业界声誉的老字号,门楣上均悬有一面绿色或殷红色打底的金字招牌,刻意彰显主人的身价。迎风招展的彩带,五颜六色的流苏,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客源,中国人在幌子的制作上可谓煞费苦心。不过无论商品的种类多么齐全,制作多么精美、富有民族特色,金碧辉煌的屋顶、大红大紫的墙面、雕龙绘兽的柱石,在欧洲人眼里少了几分厚重严谨、多了一点滑稽玄幻,称之为市场,未免有点言过其实。珠宝与棺材相邻,富丽与寂灭为伍。棺材本来是死人最后的栖身之所,上面却画满了光怪陆离的图案。
北京的四条主街店铺如云,不过其活动范围有限,无权垄断店前的经营空间,谁都可以在这里摆摊设点,或者挑副担子沿街叫卖,与坐地商户和平共处、共享客户资源。长安街是北京最繁忙的商业街,名曰“长安”——意即永远安静宁谧的地方——实则竟日闹闹攘攘;勤劳如蜜蜂的市民穿梭街头,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但凡到过北京的异乡客,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长安街景。从飞檐高挑、色彩斑斓的商店自家设置的展台始,剃头挑子、修鞋摊子、补锅打铁的档口里三层外三层排满街面,米面时蔬及茶叶贩子也赶过来凑热闹,搭起一街密密匝匝的帐篷,只在街心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各色人等或立或坐、或行色匆匆,那一番胜景用“联袂如云、挥汗如雨”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人群中偶尔可以看到维持治安的捕快,雨伞、灯笼、令旗、号衣……穿一身标配的行头,给人鹤立鸡群之感。最滑稽可笑的一幕是,北京街头常有送丧、迎新的队伍狭路相逢:一边是披麻戴孝的亡者眷属牵挽的丧居,另一边是以着红挂绿的新郎为首的亲友团簇拥的花轿,但闻呼天抢地的哭声与声震屋瓦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单调苍凉的唢呐声与急管繁弦的笙箫声酬唱应和,中间夹杂着西山煤厂矿工的一路吆喝及手推车木轮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啸鸣,汇成飞溅的浪潮在大街小巷里流淌。更有小贩可着劲儿发出的叫卖声,顾客讨价还价的吵闹声,嘈嘈切切,不绝于耳;忽闻断金裂帛之声从某个角落传来,原来是剃头匠终于等到有人上门,故此习惯性地执剪在手、指端发力小试刀锋、刃口开合间发出的一连串的撞击声。
北京街头最赚钱的也许不是摆摊开店的正经生意人,而是跑江湖的魔术师、杂耍师,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货郎、走方郎中、算命先生、梨园弟子。这些人走到哪里,喜欢看热闹的小市民就追到哪里,攒聚的人群阻断交通、影响治安;冷不丁有高官显贵路过街面,闲人们一旦躲闪不及,鸣锣开道的小喽啰便会扬起大鞭子乱抽一气,挨上的人轻则鼻青脸肿、重则皮开肉绽;侥幸躲过鞭梢的人,也免不了饱受一番冲撞踩踏之苦。皮不糙、肉不厚、体力不佳的人,历来视北京的四大通衢为畏途:汉族妇女是绝对裹足不敢前,满族女性耐受力强一点,但胯下没马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抛头露面。北京城的脸面、如此重要的商业街区,路面居然春夏两季尘土飞扬、秋冬两季泥泞难行;更有甚者,整座北京城没有一处下水道,市政设施之落后令人发指。姑且不论恶浊的空气、滋生病菌和害虫的土壤对人体健康造成的危害,单只满城弥漫的臭气,就让中华民族在世人面前声誉扫地。如果不是进门熏香料、出门带香囊,住在北京城里的人估计都得掩鼻求生。
仰慕东方古都、渴望一睹北京真容的游客,在当地导游的引领之下,就这样奔走在扰攘红尘之间;我们的使节也是顺着这样的大道,跟定大清朝廷派遣的礼宾抵近西直门——皇家内苑圆明园连接外城的通道。
北京街头的灯笼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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