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倾国又倾城,
为何孤影伴青灯?
马戏班主遥相问,
一声探问几呻吟。
——斯威夫特
举世闻名的中国古代水运工程——运河,北起山东省临清州,南至浙江省杭州府。中国人有夸大其词的陋习,将运河起点从临清同纬度地区的闸河(闸,中文本意是控水之门)移至天津,径流长度无端延长了许多,这在他们看来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白河与运河末段交汇处,河道自然天成,无任何斧凿之痕;平静的河水自此蜿蜒南流,人工夯筑的控流坝远近接续、不绝于途。坝体结构简单:两岸石墩相对而出,疏疏落落的几块木板,隔出宽度三十英尺左右的航道。运河船闸各航道水位差在一英尺以内,为确保通航安全,地方政府一例派兵把守。广袤无际、人烟相对稀少的大平原上,一河如练、贯通南北,星星点点船闸与埠头的兵营,构成一道特殊的人文景观。临清雄踞京杭大运河沿岸,自古以来就是商旅云集、货通八方之地,贩夫挑卒,在此歇脚;富商大贾,到岸收帆,作为中原地区最大的集贸市场,久负盛名。临清州有一大景观:专为纪念闸河引水成功这一盛事而建造的一座九级浮屠。闸河通流标志着一项巨大社会工程画上了完美的句号,造塔志念,份属应当。临清塔为正八角形结构,基底宽大、顶端逼仄,外观与金字塔差堪仿佛。九层的塔体,最底层使用玢岩建成,从第二层到最顶层,使用的建筑材料全是琉璃砖瓦,砖块间严丝合缝、飞刃莫入,看上去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塔内设有一百八十三级台阶,拾级而上登临塔顶,临清州城一带风光,参差错落、朦胧天际。闸河、运河交汇处,波翻浪涌,浩大河防工程令人叹为观止;临清街头,商铺林立、行人如蚁。位于北漂之畔的临清州治地势不高,全境基本位于塔基之下。仰赖茂密的景观植被,城墙之内,但见绿阴森森,花团锦簇,少见民居官舍。1793年前后,雄奇壮丽的临清琉璃塔由于年久失修,几近倒塌。作为镇河之宝建于运河竣工之期的那份荣光,也湮没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再也无人提及。这一年,当地政府投入民力物力对这座宝塔进行了大规模整修,昔日风采,尽得恢复;每层塔体的挑檐顶脊及底层入口处的飞檐位置,都刻上了“阿弥陀佛”字样,精雕细镂,配有外围装饰——这是所有佛教建筑物的共有特征。临清塔顶、底层内均设有神龛,内供佛陀小像。塔顶的装饰亦极其华丽,所用材料系铸铁或响铜一类金属。
临清是中原地区最大的商埠,舟楫林立、市井繁华;三教九流,毕集于斯。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草台班子、走方郎中、一干逐利之徒,自然心驰神往。江湖杂耍艺人和团团围定乐不可支的观众,历来都是临清街头一景。就在临清城内一处与农村一样荒蛮破败、流动人口麇集的街区,阿洛姆先生有幸见识过这么一幕,并用他不朽的画笔形诸纸面、载入史册。
中国是文明古国,四大发明——指南针、火药、造纸、活字印刷术,皆出自中华。后因中国人故步自封或本身不具备后续开发能力,致使外邦后来居上,但其历史功绩,不容抹杀。另外盛行欧陆及英伦诸岛的群众娱乐活动,追根溯源与中国民间艺术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皮影戏”这个名称,已经揭示了这古老神奇的东方民间艺术与中国的关系;而从意大利木偶戏,以及盛行西欧的《潘趣和朱迪》中,不难发现中国杂耍的影子。意大利木偶利用手脚、头部安装弹簧的方式完成各种动作,这与中国舞伎的表演方式如出一辙;而英国戏偶对其东方始祖的继承性,诸多方面更是表现得彰明昭著,巴塞罗缪节上每有偶像剧出演,使用的操纵术语都是沿袭中国同行的那一套,继承的痕迹非常明显。“中国皮影戏使用裁制的道具,通过在玻璃屏幕上投影的方式演绎剧情、完成戏剧人物的角色塑造。”伦敦市区一度流行、每个十字街口轮番上演的暗箱投影戏,与中国皮影戏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是得了后者的真传。
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意大利木偶戏、英国暗箱投影戏皆出自中国;而在英国大行其道的滑稽木偶剧,与中国皮影、布袋偶也有很深的渊源,尽管该剧目在假道中欧、意大利一路向西流传的过程中,风采大异先前。中国式潘趣的表演方式是:一位艺人脚踩木凳,向前遮一块长可及踝的蓝色幕布;其人的头顶安放一方前端敞开的木板箱,艺人十指并用撑起小布袋偶,在板箱内完成腾挪辗转、嬉笑怒骂各种复杂的动作,将潘趣、朱迪这对宝贝夫妻的日常生活闹剧展现得淋漓尽致。滑稽剧的剧情变化多端,但始终围绕主人公潘趣的恶棍做派展开,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中国还是英国,配乐都是舞台表演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至于音乐在剧情演进中发挥作用的大小,中英两国各有千秋、一时难决高下。阿洛姆先生画笔之下的临清杂耍乐师装备齐全,几乎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左脚趾端夹一面铙钹,与固定在地面上的另一面击打出铿锵的节奏;右脚夹一根棒槌,有板有眼地敲出鼓点。乐师的双脚这么忙,双手自然不闲着:轮番演奏洞箫、唢呐等主乐器,一应家当就挂在其人身子一侧触手可及的地方。洞箫是一种竹管乐器,一端开孔用于吹奏,与吹气孔相距不远处是共振孔,上覆芦苇等植物的茎内膜。共振孔以降另开十孔,其中六眼等距离孔隙通过对应手指的升降,于开合间发出不同音阶的声音。一名乐师,一个乐队,配合默契的打击乐、管乐,演奏出悠扬动听、节奏感强烈的旋律。平心而论,中国草台班子配备的乐师,论技能鲜有超过我们英格兰本土同道中人的。1842年,南威尔士布雷肯地区一位组合乐器演奏师,曾经嘴吹潘笛、膝磕铙钹,另一条腿膝以上部位绑槌敲鼓、膝下部位拴一根细绳、拉动竖木环击固定在舞台地板上的编钟;其人的双手负责敲打一面大铃鼓,另外两只胳膊也是各司其职:一只挂三角铁,另一只绑拨子;双肘互击,妙音乃发。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诗曾如此讽刺我们大剧院里的某位万能乐手:(www.xing528.com)
库克弹奏八乐器,
威尔士人没有库克那么彪悍,他操纵的乐器只有六种,但他的表演给观众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如果条件允许,他完全有可能玩转更多的乐器、营造更离奇的效果。
临清杂耍的观众都是布衣蔬食的社会底层人士,有免费的热闹看,他们自然不放过机会。呼朋引伴、挈妇将雏,街坊邻居们都凑到一块儿,享受那片刻的闲暇;更有一群游手好闲、只求一饱的市井混混,赶场子、扎堆儿是他们唯一的爱好和追求,所以临清杂耍从来不缺看客。
然而,由大戏演变而来的木偶剧身价并不低微,相反得到皇家的眷顾,登得了大雅之堂。“我们观赏过中国的木偶剧,风格与英国大同小异;其中有一部剧情是这样的:一位公主被幽禁荒阁,过着孤苦凄凉、朝夕只以泪洗面的生活。幸得一位侠客不远万里而来,一路斩妖除魔、伏虎降龙,最终解救公主脱离苦海,历经文韬武略百般考验之后,两人喜结连理,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中国玩偶剧武库中还有一些滑稽剧目,演绎类似于英伦经典潘趣、朱迪两夫妇闹剧、丑鬼懦夫斯凯拉谟修、傻瓜班德米尔插科打诨、丑态百出的搞笑情节。据称该戏班只面向女性观众,为我们表演属于额外加恩。”看一场木偶剧便大书特书,作者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一特殊剧种传入英国不足百年,风头之健大有盖过传统戏剧的态势,一时街谈巷议、舆论大哗。伦敦报刊众口一词地宣称:《潘趣和朱迪》抢走了观众,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尼科利尼就要失业了!
中国是文明古国,其漫长而连续的历史沿革、深厚的民族文明传承,一向为世人所称道。但中国又是个闭关锁国、闭目塞听、对外来习俗视而不见的国家。意大利木偶戏、英国潘趣两夫妻的搞笑玩偶剧与那些五花八门、在中国大行其道的傀儡戏如出一辙,不难揣知与早期游历华夏的欧洲人有关,是他们将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娱乐项目介绍到南欧,再辗转流传至英国的。潘趣式谐谑主题的滥觞说明了一点:人性是相通的,无关今古、不分地域。事实上,“潘趣”这个英国喜剧角色的名字,即发源于“波奇尼拉”,一种由意大利人西尔维奥·菲奥里洛首创的假面模型。这个专用名词的发音跟意大利语单词“小鸡”相近,喜剧情节也与小鸡大有渊源。据考证,该剧首场演出塑造了一个名叫索伦托、经常带着自家孵化的小鸡到那不勒斯集市兜售的丑八怪老农形象。后续节目中,“波奇尼拉”剧情出现了一些变化,主人公不再是傻乎乎的索伦托,而是八面玲珑、靠在当地葡萄藤节出乖露丑逗乐子而声名远扬的普乔·德阿涅洛。潘趣的法国镜像朋齐的原型是基督教传奇故事中的主要角色,罗马执政官本丢·彼拉多;不过此说破绽百出,学术界质疑之声不绝于耳:今日傀儡戏中的潘趣,犹古代戏剧舞台上时不时露一下头的“恶汉”,其角色作用就在冒出来反转剧情、活跃气氛。
中国木偶、布袋偶一类的傀儡戏经历了一个去芜存菁、臻于完美的演进过程,是世界文化遗存中不可多得的圭臬瑰宝,艺术成就之高罕有其匹。在欧洲大陆,特别是意大利,这一剧种成为社会普遍接受、公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长盛不衰。虽然19世纪英国知识儿童对粗鄙恶俗的潘趣热情稍减,但安妮女王的奥古斯丁时代,其风靡英伦诸岛之盛况,可借由现存大英博物馆的“动画表演”——傀儡戏的早期称谓——入场券可见一斑。
临清街头踢毽子的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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