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自然的人化”是如何转化为内在“自然的人化”,即物质文明如何转换成精神文明、人类的东西如何转变成人性,李先生认为是通过“积淀”。“积淀说”是李先生用以揭示人类审美心理的产生、形成和结构的重要理论,也是他用以沟通“工具本体论”与“心理本体论”的一个重要桥梁,可见,“积淀说”在李先生的美学思想体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
“积淀说”思想贯穿于李先生的诸多著述之中。从《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述评》、《美学四讲》、《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等书中的相关论述可以看到,“积淀说”从提出到发展和完善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早在《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述评》这本书中,李先生的“积淀说”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他说:“人类五官感觉器官都是历史的成果,它们本身都已积淀了社会的性质和功能。”[104]其次,他还从自然与人对立统一的关系的角度来看待积淀。“自然与人的对立统一的关系,历史地积淀在审美心理现象中。它是人所以为人而不同于动物的具体感性成果,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对象化的集中表现。”[105]此外,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一书中,李先生“自然的人化”理论通过“积淀说”,将认识论、伦理学和美学连成了一个系统。“不是神,不是上帝和宗教,而是实践的人,集体的社会亿万劳动群众的实践历史,使自然成为人的自然。不仅外在的自然界服务于人的世界,而且作为肉体存在的人本身的自然(从五官感觉到各种需要),也超出动物性的本能而具有了人(即社会)的性质。这意味着,人在自然存在的基础上,产生一系列超生物性的素质。审美就是这种超生物的需要和享受(康德称之为‘判断力’),这正如在认识领域内产生了超生物的肢体(不断发展的工具)和语言、因果思维及认识能力(康德称之为‘知性’),伦理领域内产生了超生物的道德(康德称之为‘理性’)一样,这都是人所独有,区别于动物的社会产物和社会特征。人性也就正是这种生物与超生物性的统一。不同的只是,认识领域和伦理领域的超生物性质,经常表现为感性中的理性,而在审美领域,则表现为积淀的感性。在认识领域和智力结构中,超生物性表现为感性活动和社会制约内化为理性;在伦理和意志领域,超生物性表现为理性的凝聚和对感性的强制,实际都表现超生物性对感性的优势。在审美中则不然,这里超生物性已完全溶解在感性中,它的范围极为广大,在日常生活的感性经验中都可以存在,它的实质是一种愉快的自由感。所以吃饭不只是充饥,而成为美食;两性不只是交配,而成为爱情;从旅行游历的需要到各种艺术的需要;感性之中渗透了知性,个性之中具有了历史,自然之中充满了社会;在感性而不只是感性,在形式(自然)而不只是形式,这就是自然的人化作为美和美感的基础的深刻含义,即总体、社会、理性最终落实在个体、自然和感性之上。”[106]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积淀”是总体、理性、工具本体达到个体、感性、心理本体的桥梁。
李先生正式提出“积淀说”是在《美学四讲》中。在《美学四讲》中,李先生总结道:“……这就是我1956年提出的美感的矛盾二重性。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认为,要研究理性的东西是怎样表现在感性中,社会的东西怎样表现在个体中,历史的东西怎样表现在心理中。后来我造了‘积淀’这个词,就是指社会的、理性的、历史的东西累积沉淀成了一种个体的、感性的、直观的东西,它是通过‘自然的人化’的过程来实现的。”[107]到了其晚期美学思想阶段,李先生又在《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一书中,从更加宏观的视角对“积淀说”进行了总结:“历史本体论是由marx回到kant,即由marx的人类学实践宏观视角(社会—工具本体)回归到kant的普遍必然的文化—心理本体,论证由操作—实践的人类长期历史活动中建立起专属于人类的文化心理结构的人性能力,此即积淀说。”[108]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大致看出李先生是如何通过“积淀说”沟通人类外部长期的历史实践活动(外在自然的人化)和人类内在的文化心理结构的。总之,积淀就是内在自然人化的过程,是沟通内在自然人化与美感的桥梁。(www.xing528.com)
李先生的“积淀说”一开始是在美学范围内提出来的,后来,李先生将它推广应用到认识论和伦理学当中,因此具有广义、狭义两种意义。关于“积淀说”的广义和狭义之分的论述最早见于《美学四讲》,后在《历史本体论》一书中,李先生发展了这个范畴的内涵。在《美学四讲》中,李先生是这样界定广义和狭义的“积淀说”的:“广义的积淀指所有由理性化为感性、由社会化为个体,由历史化为心理的建构行程。它可以包括理性的内化(智力结构)、凝聚(意志结构)等等,狭义的积淀则是指审美的心理情感的构造。”[109]如果将“积淀”范畴同“自然的人化”范畴作类比,“积淀”同样是一个纵二横三的结构体系。广义的“积淀”内涵包含以下三个方面:原始积淀,演变成形式,由理性转化为感性;艺术积淀,演变成形象,由社会转化为个体;生活积淀,演变成意味,由历史转化为心理的历史行程。正是通过以上三个层次的“积淀”,“文化心理结构”才得以建构,“工具本体”才最终转化成“心理(情感)本体”,即李先生所说的“它是一种由内而外和双向进展——普遍性的文化心理结构形式的发展变化和个体自身作为本体动力的不断确认——的形式建构(making form)。”[110]如果要具体到一次积淀的过程,李先生认为,是原始人类由于制造工具产生了原始的语言,又由于语言的使用形成了目的意识,并在目的意识的支配和控制下,进行了更高一级的制造工具的活动,即巫术——图腾——礼仪的发展脉络。通过这一次又一次具体的“积淀”活动,新内容不断加深、巩固而又突破、改变旧有的形式,使人的心理结构、心理本体不断生长、更新、变化,从而这心理形式也愈益稳固,主体性的人性结构也由此确立,即理性的内化(智力结构)、理性的凝聚(意志结构)和理性的积淀(审美结构)。“它们作为普遍形式是人类群体超生物族类的确证。它们落实在个体心理上,却是以创造性的心理功能而不断开拓和丰富自身而成为‘自由直观’(以美启真)、‘自由意志’(以美储善)和‘自由感受’(审美快乐)。”[111]由此可见,积淀论是试图解决人的理性(包括思辨理性和实践理性)从何而来的问题,而人的理性的最后根源在李先生看来就是实践——并且首先是使用—创造工具的实践,这就使李先生的积淀说具有了浓厚的历史主义色彩和现实品格。
到了《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中,李先生对“积淀”范畴的广义和狭义的界定虽然与《美学四讲》中的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作了更加细致的说明,还就此提出了新的课题。他说:“广义的‘积淀’指不同于动物又基于动物生理基础的整个人类心理的产生和发展。它包括‘理性的内化’即作为认识功能的诸知性范畴、时空直观等等;它包括‘理性的凝聚’,即人的行为、意志的感性现实活动中的伦理道德(均见诸《主体性论纲》)。而狭义的‘积淀’则专指理性在感性(从五官知觉到各类情欲)中的沉入、渗透与融合(见《美学四讲》)。前二者(认识功能、道德意志)因为主要是理性在建造、主宰、控制着感性,尽管语言不同,各种生存状况、时空条件不同,但为了同一生存(衣食住行),其人类普遍性非常突出……狭义的‘积淀’即审美,却有所不同。它常常直接呈现为人的整个‘情理结构’即整个心理状态,而不限于认识和行为。从而由各不相同的文化(民族、地区、阶层)所造成的心理差异,即理性与感性的结构、配合、比例,便可以颇不相同。这是一个尚待开发的课题,特别应是当今比较文学艺术研究的一个新的出口。”[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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