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退出历史舞台,为挽救摇摇欲坠的王朝而涌现出来的英雄豪杰,或凛然就义,或蹈海而亡。而文天祥不幸作为南宋灭亡的目击者,国破家亡的苍凉心绪及贡献一己生命的决然情怀,升华了忠君报国由观念到践行的跨越,无疑是伟大而不朽的。
战后,从1279年十月抵达大都到1282年十二月被杀,文天祥一共被囚禁了三年零两个月。被囚禁期间,元朝千方百计对文天祥进行劝降、逼降、诱降,参与劝降的人物之多、威逼利诱的手段之毒、许诺的条件之优厚、等待的时间之长久,都超过了其他南宋降臣。甚至连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汗不惜屈下千金之尊亲自劝降都未能说服他。文天祥所经受的考验之严峻,其意志之坚定,是极为罕见的,从《正气歌》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魄可以体现出文天祥宁死不屈的精神。
当元军横扫临安,南宋将士朝臣纷纷缴械投降,忽必烈在召见他们时,问道:“汝等降何容易?”
南宋降将回答道:“贾似道专国,每优礼文士而轻武臣。臣等久积不平,故望风送款。”
忽必烈闻言,觉得这些背主弃忠的降臣没有骨气,轻蔑地说道:“似道实轻尔曹,特似道一人之过,汝主何负焉?正如尔言,则似道轻尔也固宜。”
就在忽必烈为南宋严重匮乏将帅之才而倍感失望之际,在崖山战役中取胜的张弘范遣使到达大都,向忽必烈禀报南宋文天祥拒不投降的事迹。听说南宋竟然有如此之才,忽必烈惊诧不已,“既壮其节,有惜其才”。
1279年四月二十二日,忽必烈下了一道圣旨,赞赏“谁家无忠臣”,要张弘范尽快将文天祥等人押送到大都,随行的由贾余庆、吴坚、刘节、家铉翁等组成的北上祈请使团。随文天祥北行的还有其部下及家人总计十一人,他们是杜浒、金应、张庆、夏仲、吕武、王青、邹捷、余元庆、李茂、吴亮、肖发,其中八人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另外三人携带着一百五十两银子中途离去。
当押送队伍行驶至江西境内时,文天祥决定开始绝食,希望船行驶到自己故乡吉安时像为不食周粟的伯阳、叔齐一样饿死守节,“饿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稍微遗憾的是,文天祥没有能够在家乡殉节。路上一连绝食八天,以死明志,却没有饿死,由于他的家乡吉安已被远远地抛到船后,看守便捏着文天祥的鼻子强行灌食。
文天祥被囚于顺着赣江而下的船上百感交集,国破家亡,功业未遂,他也只有“孤臣腔血满,死不愧庐陵 ”了。过万安、泰和一路心酸一路悲叹:“传语故园猿鹤好,梦回江路月风清”“丹心不改君臣谊,清泪难忘父母邦”。经过庐陵城时,城外江边跪着许多百姓,他们是前来为文天祥北上送行的。被押行的还有宋朝官员邓光荐,他们虽为囚徒,但一路上谈诗论史,还计划着有朝一日再举义旗,驱逐元军,复辟南宋。后来,邓光荐因病重被留在金陵就医。
文天祥本是南宋亡国遗臣,又是阶下囚,一而再地举旗反元,给元廷制造诸多麻烦,忽必烈正广纳中原人才,却不计前嫌,对素重名节的文天祥,倾慕高名激赏其忠,亲自召见文天祥,劝其降,却被严词拒绝。
十月初,辗转万里,文天祥被押送到元大都。被带到接待投降者的“会同馆”,像凯旋者一样受到美酒佳肴的款待,又安置在高贵的房间里,但文天祥并不买账,“义不寝食,乃坐达旦”。于是,开始了长达三年多的狱中生涯。
文天祥身为元廷重犯,但活动的空间超乎想象的自由。当忽必烈下诏,让“千户所好好给茶饭者”时,文天祥以“不食官饭已数年矣”的理由予以拒绝,他只吃友人送来的食物,这在历史上是鲜见的。
被囚禁在元大都期间,忽必烈派遣一拨一拨的大臣、亡宋的故知旧友劝说文天祥归顺元朝。于是,劝降使者接踵而至,如过江之鲫,甚至以宰相之职诱降,但他始终不为所动,拒不降元,唯求一死,以报宋室。
第一个来劝降的是留梦炎,此人与文天祥都是南宋状元,官至丞相,在江南也号称名士。他在临安危急时弃官逃走,降元后,任元朝礼部尚书,成了元朝招降的旗帜,帮助元朝统治者招降了一批宋臣。
对此,文天祥作《为或人赋》诗云:
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
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
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
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已降元朝的留梦炎作为南宋旧臣,前来劝降文天祥,真有点儿现身说法之嫌,说:“早点归降元朝吧,为你的妻子儿女想想。”
文天祥见到留梦炎便厉声斥骂:“国已不存,何以家为?还是为你自己操心吧。”
“我没说虚妄之言,请三思而行。”
“状元曾受宋廷俸禄,却摇身变成元奸,来蛊惑我劝降,岂有此理?”
“人各有志,我为元朝效力也是迫不得已。”
“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说,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你是鬼迷了心窍,不知好歹。”
“一个卖国求荣的奸佞,却在这里给我谈好歹,真是贻笑大方。”
见文天祥把话说绝了,留梦炎只好窘然退下,口中喃喃自语:“一个疯子,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接着,九岁的宋恭帝赵隰又来劝降,文天祥立即跪到地上,痛哭流涕,连声说“圣驾请回”后,便闭口不语。
接着,元朝宰相阿合马来文天祥囚所劝降,文天祥长揖就座,没把他放在眼里,阿合马劈面喝问文天祥:“见了宰相为何不跪?”
阿合马见文天祥威武不屈,便讥讽道:“你何以至此?”
文天祥正言厉色地说:“南朝若早用我为相,你去不了南方,我也不会到你这里来,你有什么可神气的。”
阿合马无言答对,色厉内荏地环顾左右说:“此人生死尚由我。”
文天祥正义凛然道:“亡国之人,要杀便杀,道甚由不由你。”阿合马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便悻悻离去。
年底,能言善辩的元丞相孛罗亲自开堂审问文天祥。文天祥被押到枢密院大堂,昂然而立,只是对孛罗行了一个拱手礼。元廷卫士见状,忙喝令:“跪下!”文天祥冷静言道:“南人行揖,北人下跪,我乃南人,当然行南礼,岂可对你下跪!”
闻听此言,孛罗心里更来气,喝令左右强制文天祥下跪。文天祥竭力挣扎,始终不肯屈服。文天祥凛然说:“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以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吾今日至于此,幸早施行。”
孛罗见文天祥不吃硬,自忖儒学、历史功底深厚,便语带讥讽地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从盘古帝王至今日,几帝几王?”
文天祥轻蔑一笑,回答道:“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鸿词,何必泛论。”
孛罗接着问:“汝不肯说兴废事,倒也罢了,但汝既奉了主命,把宗庙、土地与人,何故复逃者乎?”
文天祥正色答道:“奉国与人,是谓卖国,卖国的人,只知求荣,还愿逃去吗?吾前辞宰相不拜,奉使军前(指入伯颜兀营议和),即被拘执,已而贼臣献国,国亡,吾当死,所以不即死者;但因度宗二子,犹在浙东,老母亦尚在粤,是以忍死奔归!”
孛罗听文天祥说到二王,觉得终于抓牢了话柄,忙问:“弃德佑嗣君(投降的宋恭帝)。别立二王,此举算忠臣所为吗?”
文天祥义正词严:“古人云,‘社稷为重,君为轻’。吾别立新君,乃出于宗庙、社稷之大计。昔日晋朝,从怀、愍北去者,非忠臣,从元帝者为忠臣。而我大宋,从徽、钦北去,非忠,从高宗为忠。”
此语,有理有节,孛罗一时语塞。低头思虑半天,才开言斥责道:“晋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你立二王继位,并非正道,莫非是图篡不成?”
见孛罗信口开河,污蔑自己的人格,文天祥高声质问道:“景炎皇帝乃度宗长子,德佑亲兄,不可谓不正。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难道是图篡吗?陈丞相奉太皇命,奉二王出宫,难道是无所受命吗?”
一席话,噎得元丞相孛罗直翻白眼,见文天祥依然理直气壮,便恼羞成怒地在“无所受命”这一问题上强辩:“你立二王,究有何功?”
文天祥闻言,悲怆泪涌,哽咽着说:“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臣子尽一日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颇为得意,穷追不舍道:“既知无功,何必再立?”
文天祥泪如雨下,愤然道:“汝亦有君主,汝亦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将死,断没有不下药的道理!总教吾尽心,才算无愧,若有效与否,听诸天命!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一席话,气得元丞相孛罗几乎发疯,直欲杀之。可是,孛罗没有肆意斩杀文天祥的权限,而“元主(忽必烈)及大臣皆不可”。元朝丞相孛罗出马审讯文天祥,本想挫败一下文天祥的锐气,结果适得其反。禀告忽必烈后,更加重视其民族气节。
见外力纷纷在文天祥面前碰壁,忽必烈便甩出借用亲人劝降的撒手锏。当早已在元朝居官的弟弟文壁前来劝降时,文天祥作诗一首作为回答,即为清代俞樾在《茶香堂丛钞》所录的一首:
去年我别旋出岭,今年汝来亦至燕。
弟兄一囚一乘马,同父同母不同天。
可怜骨肉相聚散,人生不满五十年。(www.xing528.com)
三仁生死各有意,悠悠白日横苍烟。
对文壁降元行径,文天祥没有过多的指责。临走时,文天祥令文壁带走自己整理好的诗稿,并请求将文壁的一个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在举家南迁逃离元军时,文天祥对南宋毫不动摇的忠诚,导致其母和二子四女皆死于战乱,他的妻子、两位侍从和另外两个女儿被俘。结果,其妻在监狱中被囚禁三十年,两个女儿被永久流放。文天祥深知自己也不久辞世,所以用此法不绝宗祀,以履行为身死他乡的母亲举灵柩归乡的孝道。
元廷把文天祥的妻子欧阳夫人和两个女儿柳娘、环娘俘虏后送到大都,想利用骨肉亲情软化文天祥。文天祥一共育有二子六女,当时在世的只剩此二女,年龄都是十四岁。文天祥的两个女儿及妾都做过元朝的说客,她们“哀哭劝公叛”。元廷暗示,只要文天祥一屈膝,家人即可团聚。接到女儿的信,文天祥虽然痛断肝肠,但他不愿因妻子和女儿而丧失民族气节,仍然坚定地说:“汝非我妻妾子女也,果曰真我妻妾子女,宁肯叛我而从贼耶?”“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
在利诱和亲情都在文天祥面前接连受挫的情况下,元朝又变换手法,用酷刑折磨他,企图用时间来消磨他的意志。
见屡次劝降未果,元军给文天祥戴上木枷送到大都兵马司的监狱关押起来,围在一圈土墙内。南房和北房都是大囚室,关押着五花八门的社会流犯蟊贼。而坐东朝西的一间一间小囚室里,关押着朝廷命犯。囚室都是用黏土夯实的土屋,由于地方逼仄,建筑简陋不堪,地处低洼地段,每逢雨天便水汽弥漫,房墙上沁出水珠,连日不干。很多犯人关押在一起,造成囚室内空气污浊不堪,几近窒息。
关押文天祥的囚室面积不大,长约三丈,宽只有八尺,室内仅有一张小床和一个矮桌而已。与别的囚室稍微不同的是,室内还备有笔墨纸砚。元军把文天祥囚禁在此,并不限制他舞文弄墨。纸张用完了,可以向狱卒索要。
文天祥每天吃不饱,睡在高低不平的木板上,又被穷凶极恶的狱卒呼来唤去,过着艰难度日的牢狱生活。由于他誓不低头,元丞相孛罗威胁他说:“你要死,偏不让你死,就是要监禁你!”文天祥毫不示弱回敬道:“我既不怕死,还怕什么监禁!”
但文天祥始终抱定“备位将相,义不得不殉国”的坚定信念,矢志不移,不为亲情所困。在写给自己妹妹的信中说:“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一纸书信,泪痕斑斑,竟不能写完。骨肉至情,相比为国家为民族殉身立节,仍旧在文天祥心中退而居其次。当然,草木非是英雄心,文天祥为此作《得儿女消息》一诗:
故国斜阳草自春,争元作相总成尘。
孔明已负金刀志,元亮犹怜典午身。
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元朝一直封锁文天祥与朋友之间的书信来往,但允许与其女儿柳娘写信,无非是欲以骨肉亲情动摇文天祥的心志。但诗歌的后两句,“峰回路转,英雄生悲”,足以表明文天祥誓不降元的心迹。希望与女儿“莫问今生计”,来世再结为父女,来弥补今生对女儿的亏欠。
无奈之下,忽必烈又派王积翁去牢狱,传达欲封文天祥为元朝宰相的旨意。文天祥表示:“国亡,吾分一死矣。倘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真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
王积翁相信文天祥“以黄冠归故乡”的话,朝会上,他联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奏报忽必烈允许释放文天祥归乡为道士,忽必烈亦有此心,可谓爱才切切。但汉奸留梦炎却唱反调,劝阻道:“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一句话,把释放文天祥的路给堵得死死的。
忽必烈招降文天祥之心不死,又囚禁了三年。在囚禁的岁月里,生活很苦,可是文天祥强忍痛苦,写出了不少气壮山河的不朽诗篇。其中,在《正气歌并序》,表露了耿耿忠臣文天祥的拳拳报国忠心: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沓,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此时,忽必烈虽年事已高,但开疆拓土的雄心犹存,正在他准备稳定国内、军事向外时,有一位僧人说:“土星犯帝坐,疑有变。”不久中山府薛宝住自称“宋主”,纠集一千人马,扬言“欲取文丞相”。大都流传匿名书信,“言某日烧蓑城苇,率两翼兵为乱,丞相可无忧”。
主持元廷庶政的太子真金获悉情报后,立即奏闻。忽必烈深感事态严重,迅速采取措施,下令京师戒严的同时,又按中书省的提议,将宋德佑皇帝(宋恭帝即瀛国公)及南宋宗室迁往上都。
在各位大臣纷纷劝说处置文天祥的时候,忽必烈听说文天祥誓死不屈,更加敬重其民族骨气,更要引为己用。然而文天祥之心坚如磐石,无法撼动。遂忽必烈亲自召见文天祥,这在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披头散发,脸色憔悴,身穿长衫的文天祥被元军押进便殿。他见了忽必烈,只作了个长揖,便昂然站立在阶下。左右强之跪拜,伤其膝,文天祥仍然岿然不动。
忽必烈也没有怪罪文天祥没在自己面前行君臣之礼,问:“汝在此久,如能改心易虑,以事亡宋者事我,当令汝为中书省一处坐。”
文天祥不屑一顾地说道:“天祥受宋朝三帝厚恩,号称状元宰相,安事二姓,非所愿也。”
忽必烈又说:“汝不为宰相,则为枢密。”
文天祥决然道:“天祥是宋朝丞相,忠臣不事二主,愿赐之一死足矣。”
“像吕文焕、范文虎等许多宋臣投诚后,为朕所重用,你何必百折不挠呢?”
“我担心这些临阵变节的叛臣的名字会玷污我清净的耳廓,就此打住吧。”
忽必烈遂吩咐先把文天祥押下去,听候处置。孛罗又上奏说:“以臣看,陛下心怀爱才之心,已经仁至义尽,不如早做圣断,成全他的一世英名吧。”
忽必烈还是沉默不语。几位大臣也说,如今南方几个省民变蜂起,文天祥留在狱中于元廷不利,应该早日处决。
在群臣屡次劝说下,忽必烈也害怕释放文天祥后,再“复号召江南”,为绝后患,才勉强同意斩杀文天祥。身为堂堂元朝之主忽必烈,曾号令千军万马平滇、灭大理国、讨伐南宋王朝,却在人格上彻底输给南宋遗臣文天祥。
1282年十二月初九,兵马司监狱内外,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兵,戒备森严。当载着文天祥的囚车缓缓驶往大都柴市(今北京市交道口)刑场时,上万市民纷纷涌来为忠贞不屈的文丞相送行。数年的囚禁生涯,使披头散发的文天祥已面容憔悴,虚脱了人形,围观的百姓都黯然伤怀不忍视之。
从监狱到刑场,文天祥走得神态自若。临刑前,由于多年被囚禁于斗室,文天祥已经完全丧失方向感。等问明了方向,随即朝着南方拜了几拜。
监斩官问:“丞相有什么话要说?回奏尚可免死。”
文天祥又索笔为诗一首:
昔年单舸走淮扬,万死逃生辅宋皇。
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
神归嵩岳风云变,气入烟岚草木荒。
南望九原何处是,关河暗淡路茫茫。
衣冠七载混毡裘,憔悴形容似楚囚。
龙驭两宫崖岭月,貔貅万灶海门秋。
天荒地老英雄丧,国破家亡事业休。
惟有一腔忠烈气,碧空常共暮云愁。
写毕,他对执刀的刽子手说:“吾事毕矣”,便伏首受刑。时年四十七岁。上万百姓观刑,皆感动流泪。死后,刽子手发现文天祥的遗服里有一篇《衣带赞》(又称《衣带诏》),表现了其“金石之性,要终愈硬”的本性,曰:“吾位居将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军败国辱,为囚虏,其当死久矣。顷被执以来,欲引决而无间。今天与之机,谨南向百拜以死。以赞曰:死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宋丞相文天祥绝笔。”
这位在民族危亡时刻表现出一身浩然正气的英雄,从容就义,为八年前和四年前两度亡国的南宋王朝完节殉国,演绎出中国历史上一场震撼人心的爱国壮举。
下达了处斩文天祥的旨令后,忽必烈虽然置身于深宫里,但心里泛起波澜。他并没有放弃文天祥幡然悔悟的希望。也许诚如王积翁所言,把他释放回家乡未尝不可?风传而已,江南的反元起义,与囚居在狱中的文天祥有何干系。
翌日,忽必烈又有些后悔,紧急飞马传诏停止行刑。可惜晚了一步,文天祥的碧血已经倾洒在大都柴市口。
文天祥死后,忽必烈脑海中多次闪过文天祥那张坚毅的脸颊,曾惋惜地说:“好男子,不为吾用,杀之诚可惜也。”敬重之情亦溢于言表。
文天祥被杀的第二天,张弘毅(文天祥的同窗,在押解途中自请随行,三年来一直负责其饮食起居)与欧阳夫人、文天祥的女儿和十余名义士一起,暂时将文天祥的遗体安葬于京城小南门外约五里道旁。1284年,由张弘毅将文天祥遗体的牙齿、指甲、胡须和头发暗中收藏起来,亲自背着送回文天祥的家乡——江西庐陵安葬,使其能在故土安息。文升(文升乃天祥之弟文壁之子)泣立。
忽必烈担心在柴市口刑场处决南宋宰相文天祥,怕大都市民造反、举火燃城,特意下令将城垣上覆盖的草席全部撤下来,以免引火。
那场被严加预防的火灾未能及时发生,但只不过推迟到八十五年后(1368),终于燃起,一发而不可收。元大都就这样毁于复仇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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