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的传记资料价值,具体在哪些方面?笔者的认识是:
1.人物生年和生平中重要年代的资料
某些历史人物,生平中的一些重要年代,有关文献没有言明,或有记载而并不准确,然而可以从尺牍里考证出来。比如清初有名的明遗民徐枋,在《与葛瑞五书》云:“弟自二十四岁而遭家国之变,今忽已四十三岁矣。……而须发半白,齿牙摇落,筋骨关窍之间,自知有深入之病。”但是这二十年里著述甚多,有《通鉴纪事类聚》《廿史文汇》《读史稗语》《读史杂钞》《建元同文录》《管见》等。家国之变当指甲申(1644)明朝灭亡和乙酉(1645)南明宏光政权的覆亡,因他是苏州人,宏光之亡对他影响更大,所以可能是指的乙酉之变,即顺治二年。其时他二十四岁,则其当生于明天启二年(1622)。明清易代后,他不与清朝合作,以著述而无愧于世。以后人们写徐氏历史,这封通信是重要依据,李元度作《囯朝先正事略》的徐氏传,就与此信有许多相同之处。龚未斋,浙江会稽人,一生作幕课,有《雪鸿轩尺牍》存世,而生平史料无存,靠其尺牍透露他的生年和一些社会活动情况。《答同学诸友》信云:“弟二十岁时,先君见背。……因家伯宰渭阳,奉命而往,经理署务。……戊子归家,重温旧业,摈斥龙门,庚寅、辛卯,复遭点额,今年已卅矣。”戊子,系乾隆三十三年(1768),庚寅为三十五年(1770),辛卯为三十六年(1771)。写信当在三十六年后的不久,可以假定为次年,即1772年,这一年三十岁,上推,当生在乾隆八年(1743),则乃父死在1762年。他去陕西伯父衙门帮了几年忙,二十六岁赶回原籍应试,落第,随后两次考试,也都失败了。科举不成,不得不外出幕游,并终身不能离此行当。
2.人生重大关节的资料
上述徐枋、龚未斋二人的生年与重大行事都在书信中揭示了,与此相同的是,许多人的信件对一生中的重要行动作了说明。清初王宏撰,陕西人,拒绝康熙朝博学鸿词科的考试,同时不给大学士冯煦写祝寿词,对此,《与赵韫退大参书》叙述甚明:“宏撰以衰病之人,谬叨荐举,尝具词控诸本省抚军,转咨吏部,不允;嗣又奉诏严催,不得已,强勉匍匐以来京师,复具词令小儿抱呈吏部,又不允;借居吴天寺僧舍,值卧一榻,两月以来,未尝出寺门一步,即大人先生有忘贵惠顾者,皆不能答拜。”既不能奉诏,更不能给大学士写贺词了。这封信,表述了王氏在博学词科中的活动,更把坚持遗民立场的态度委婉地表达出来。徐枋在上述书信里以下引一句话自励:“有一人之砥行于一世,而失节于临时者,辄以自验吾不能不如是否也。”王宏撰没有说这样的话,但以重大关节的事情,证明他是能终身砥节励行的。
于成龙(字北溟,1617—1684),顺治十八年(1661)出任广西罗城县令,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坚持职守,一个县城只有六户人家,设衙门于破庙,仆人死亡星散,只身将县务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在《与友人论罗城事书》,对赴任及任内情况作了较详细的说明。以著作《马氏文通》闻明于世的马建中(1844—1900),留学法国,兼任驻法公使郭嵩焘翻译,写《上李伯相(案:指李鸿章)出注功课书》,报告考试课目及其试卷取得法国舆论的好评,但深知这是法国人不了解中国人,是鼓励中显示出看不起,因此立志继续努力学习;法国教师劝他考法国学位,亦未采纳。他的留学生涯,于此可见一斑。
3.生活中某一方面的资料
大学士于敏中(1714—1780)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兼充《四库全书》正总裁,乾隆帝关心四库全书之修辑,不时询问于于氏,于氏又问及与修人员,这种商讨过程,在于氏的《于文襄公敏中手札》保存了许多记录。某日信云,乾隆帝召见,“询及历代访求遗书之事,何代最多,最为有益?”因此要求下属,“即详细查明,于十七日随报发来”,又说“蒙问修《永乐大典》事,《明史》曾载否?一并查明”。关于“二十四史”君臣间的对话,及表彰有功人员,于氏在信札里颇多涉及:“《旧五代史》进呈后,业已蒙题诗。札子亦俱发下,暇时欲请述旨意,以便刻入卷前也。今日召见,极奖办书人认真,并询系何人所办,因奏二云(案:指邵晋涵,1743—1796,四库全书馆纂修官)采辑之功;并询系及邵君原委,亦将其受恩之故奏及矣。”像这样的事情,在一般人就是大事,而对于于敏中也可以说是平常的事务了。
“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1687—1763),委托居住在南京的袁枚(1716—1798)帮助他出售灯画,大约是急等钱用,两次写信催问是否卖出,袁枚回信告知卖不出去,说“金陵人但知食鸭肫”,哪里懂得绘画。于此可知金农生活之不富裕。姚鼐(1731—1815)《复孟兰舟》叙说七十九岁时身体和子孙情形:“鼐行步尚如故,口中落一齿,目已昏,然尚能作此手书,惟时有脾疾,饮食少耳。似明年八十尚可度过,此则难知矣。三子四孙。今年鼐大约在江宁过冬也。”似此内容,在给其他人的书信中屡次出现,不赘述。其晚年生活情景,鱼素透露不少。
李调元(1734—1802),进士出身,官道员,博学多才,在给其三弟墨庄信里问收件人:“今年考差如何?官本虚名,此为实惠,所望在此,而不在彼也。”其弟大约是在清朝翰林院做事,但很清苦,所望在得学差,以接受馈赠,弥补生活。因是私人通信,他毫不掩饰地说出心里话;若在公众场合作这番表白,就要为众人所不齿了,那是绝对不会讲的。由此可见,家信实能反映真率之情。《春在堂全书》的作者、浙江人俞樾(1821—1907),自河南学政罢职后,为生活,历主书院,为觅职业,给上任的江苏巡抚、同年李鸿章写信,要求在南京获得一馆职:“金陵为名胜之区,又得阁下主持其间,未时有一席之地可以位置散材否?”接着说,以浙江人而在金陵常住的,原来有袁牧,享了几十年的福,但他能够在那里久居,是得到两江总督尹继善(谥文端)的照顾,“而阁下勋名,则高出文端万万矣”。这是给李鸿章戴高帽子,希望得到青睐。这多少有曲节求人的味道,反映谋事之难。
吴汝纶(1820—1903)对世俗的抵制西医颇为不满,通过书信,多次倡扬西医。如《答萧敬甫》:“执事久客上海,宜其耳目开拓,不迷所行,奈何顾久留病魔,不一住问西医耶?岂至今不能化其故见耶!千金之躯,委之庸医之手,通人岂宜如此。试俯纳鄙说,后有微痒,一问西医,方知吾言不谬。”看来,吴氏接受外间事物较快,而且认识到了就要宣扬出去。孙中山忙于反清,不能顾家,眷属生活费全靠人资助,难于定期得到,影响家人生活,己身也有后顾之忧。因此写信给邓泽如,请其筹一妥善解决的办法。孙氏让人资助,情非得已,亦见后顾之忧必须解决。(www.xing528.com)
4.家世、家人关系的史料
这类材料,在家书中屡见不鲜,而且比较具体翔实。大学士、江西高安人朱轼(1665—1736)《与族人书》,以真挚的感情述说了个人与家族的关系:入学塾读书,族伯就对塾师讲:“此吾家千里驹也,为我善教之。”二十岁进学,举族相贺。三次乡试,许多族人送米送鸡。北上会试,送行的人“慰勉叮咛,依依不忍舍”。中进士后十年归里,全族各家一一请酒,以后归省三次,两次丁艰,族人敛钱助喜助丧。而自己在外做官三十年,却对宗族毫无帮助。只是由乃父倡捐祭田,还要族人出力管理。他说他所能做的,是劝谕族人互助,“尝书此以自警,并示诸子弟,以动其恻隐之心,今以劝勉族之伯叔昆季,较金帛之赠为何如也”。可以称为政论家的康雍时期的兰鼎元,曾经入过巡抚张伯行的幕,后来张氏连续招聘他,辞谢不就,写《上张大中丞书》说明原因:幼年丧父,靠祖父和寡母抚养成人,如今祖父九(十?)岁,祖母八十有二,家里又穷,妹妹已过了结婚年龄而无力出嫁,弟弟成年还不能自理,父柩久停而未葬,因此要在家照顾老人和弟妹,不能只顾自己痛快而离开他们。他把自身的家世及生活环境和盘托出。
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关于生子、教子的见解,在家书中表达甚明。《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夫读书中举中进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可将此书读与郭嫂、饶嫂听,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五十二岁得子,认为是幸运,可是不久夭折,仍希望生个儿子,并认为只有郭嫂能给他生子,然而郭嫂不愿意到他身边,遂写信给四弟,要他去劝说:“今儿子又死,非郭奶奶不能为我生儿也。……我历观史书,有儿无儿,自有大命。郭奶来,或可望;若再买丫头,作死作业,亦属可笑尔。”认定了郭嫂能生子,故要设法勉强她到潍县衙门,但不愿意买妾作孽。看来他是妻丧而不再娶,既不纳幼妾,又想生儿子,在婚姻上也是个怪人。
雍乾时期湖南衡山人聂继模,儿子在外任知县,不让其常写家书以免分心,耽误公事;又因儿子处于事简辟县,但要求他像理繁务一样,晚睡早起,以养成习惯。校雠家卢文弨(1717—1795)《与弟文韶书》,讲述如何修养待人的一件事:乃祖从一个贱民借银子,贫不能偿还,那人义而不取,乃祖因而教育子孙不要忘记人家的好处;后来那人的儿子中进士做官,有个同乡京官因贱民之子不能读书出仕,但拿不准对方的身份,询问于卢氏,以便得到确认后揭发他,卢氏认为那人有德于乃祖,而且富贵贫贱也是无常的事情,遂以不知道回答询问者,实际上帮助其遮掩过去。他的感思在于讲究忠厚之道,不做刻薄的人,教导其弟“积德培福”和自立。
李兆洛(1769—1841)在外做官教书,乃兄在乡理家,不析产,及至本身年过半百,见乃兄操劳太过,不忍心,乃分家,紧接着又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居另过,并根据他们的资质,不要求他们读书扬名,只要本本分分生活就好。他的分家过程和设想,写在《诫子书》中。李氏晚年在江阴执掌书院,“束脩虽薄,而居处自适,朋侪之乐亦复不乏”,所以不乐意就他处之聘。可见其家庭的和睦,其心性和追求。裘琏《诫子书》用自己的经历教导其子精诚葬母,说出自身历史的片段:四岁丧父,赖嫡母魏氏维系家庭,二十岁时其亡故,因自己不成熟,丧礼办得不够诚敬和丰厚;二十六岁生母谢世,比前懂事了,但因财力不足而欠丰厚;如今经济厚足了,妻子亡故,由儿子经理丧事,但看他不甚懂得敬谨从事,故特别予以教育。他的故事表明他的成长过程和对孝道的讲究。
湖南湘乡曾国藩(1811—1872)在两江总督任上,江西武宁县的曾氏族人携带曾氏谱局公启,行程二千余里到南京找他,要求联宗续谱,曾国藩不明究竟,于同治十年(1871)初五日写给乃弟曾国荃等,让他们了解处理,同时给来人写匾和对联。曾氏事繁,而处置这类族务之事虽不多见,但也还是认真的,于小事亦可见其为人。同年十一月初八又给弟弟书信,讲自己的家事,即儿子纪鸿自愿将己子过继给长兄纪泽为嗣子,曾国藩听说后很赞成,并要把它促成,“本月拟即写约告祖,不作活动之语。中和公出嗣添梓坪,因活动而生讼端,不如李少荃(案:即李鸿章)抚幼泉之子作呆笔耳”。自己房内的事情,也要雁足传书,可见曾氏家族观念的强烈。
郭崑焘通函乃兄郭嵩焘,说明觅求休致后闲适居处之难。仕宦在外的社会上层人士想到晚年的生活,早作安排,为研究历史上老年人生活所当留意的。俞樾的夫人死于苏州家里,但俞氏将墓地选择在杭州右台山,并预定将来也葬于此,这种后事的安排,在《与亡室姚夫人》悼告信中表达出来,从而透露俞姚夫妇感情的深笃。
5.女性人物的生平资料
女子传记资料较男性少得多,尺牍中也是如此。这里为强调女性史料,故单独立个子目来表述。女子本人的尺素是其生平的真实记录。陈尔士(1785—1821),十七岁与钱定庐结婚,二十三岁时乃夫任户部主事,二十七岁主理家政。她的二十九通家书,系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八月十四日至二十四年(1819)七月十二日写给乃夫的。在此期间,乃夫自北京送母柩回浙江嘉兴原籍安葬,她留在京师守家,故有此通信。信中叙述,自送婆母灵柩后,如何谨守门户,处分下人;如何督子读书及课程进度;在子女生病时调治及药方的改变;如何理财,维持家用;关照丈夫保重身体,特别是痔疮的防治;报告自家身体状况和用药情形;报告妾的安分守已;询问坟茔之建设,并抒发己见,以子妇而不能与葬,甚疚;略言时事,自觉不当;祈请乃夫规劝娘家二兄不要出来做官,以便在籍侍养七旬慈亲;对丈夫要把亲戚携带来京抚养,表示同意。由这些内容,可以知道陈氏的一些经历、见识、为人理家能力和健康状态。她只活了三十七岁,读其鱼素,知其拖着病体,竭力要把家务理好,亦会感到她将享年不永。
从上面的诸多事实,读者不难了解书信对于其作者的传记史料价值:至少可以提供写信人的历史片段素材,乃至关键的、重要的人生情节。这表明鱼素对写信人的传记史料意义,那么,它对收件人的价值如何呢?为此,请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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