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代,我国柑、橘、荔枝的分布与现代相似,柑、橘不需人工特别保护可成经济栽培区的北限为秦岭—淮河,荔枝的主要经济栽培区在广东大陆沿海一带,此中情况,文献可以证明。
古籍中虽然称秦汉时代,秦岭—淮河以北有柑、橘、荔枝可食[11],东汉光武帝并曾赐予匈奴单于[12],汉代长安、洛阳附近且多皇家园林与私园苑,培植奇花异果[13],但是西汉武帝以前河域君主、贵族所吃的荔枝来自岭南,如《西京杂记》卷三称,南越王赵佗献汉高祖荔枝。
汉武帝在当时长安的上林苑种植柑、橘、荔枝,是文献可考河域种植相当数量的柑、橘(枳例外)和荔枝的开始。《西京杂记》卷一称“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橙十株”云云。平津馆本《三辅黄图》载:“扶荔宫,在上林苑中,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荔枝……甘橘之类。”(《玉海》大致相同)丛书集成本《三辅黄图》卷三道:“扶荔宫,在上林苑中,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本注:“宫以荔枝得名”)以植所得奇草异木……荔枝……甘橘,皆百余本。”[14]
汉代长安、洛阳一带栽种柑、橘、荔枝的成绩怎样呢?据司马相如《上林赋》称长安一带的柑、橘生长发育情况,
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椁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遝、离枝[15],罗乎后宫,列乎北园。
东汉洛阳亦有柑、橘,《艺文类聚》卷六二引李尤《德阳殿赋》说:“橘柚含桃,甘果成丛。”好像当时长安、洛阳一带栽培柑、橘、荔枝的成绩颇佳,吃的柑、橘、荔枝是当地生产的。
但是晋代左思批评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多非实录,并指出“卢橘夏熟”一语为例证。晋灼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的《上林赋》称:“此虽赋上林博引异方珍奇,不集于一也。”
程大昌《雍录》卷九称:
相如之赋上林也,固尝明著其指曰:此为亡是公之言也。亡是公者,无此人也。夫既本无此人,则凡其所赋之语,何往而不为乌有也。知其乌有而以实录责之,故所向驳碍也。(又称:)相如而置辞也包四海而入苑内,其在赋体,固可命为敷叙矣。而夸言飞动,正是纵臾使为,故杨雄之为劝也。
又大昌于《雍录》卷十《荔枝下》,引《三辅黄图》说法后,指出:
按此即相如赋所谓答遝、离支者矣。离支之实,既至长安,而繁夥答遝,或是夸言。而谓离支有木在上林中,则自可移种,不可臆度以为无有也。
蔡襄《荔枝谱》卷一认为:“司马相如赋上林,云答遝、离支,盖夸言也,无有是也。”[16]这是前人明确指出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所叙植物生长发育的诸多问题。程大昌和蔡襄二人更批评《上林赋》中所叙荔枝的繁茂情况是夸言。
以上两种不同说法,究竟谁是谁非呢?徐中舒认为司马相如的赋和左思的赋序都有道理,他们的不同是由于所处时代有先后,所见植物生长发育的情况当然有不同,这种不同及东汉光武的东迁,是由于“西汉以后,西北气候渐趋干寒”,“东汉以后,关中气候转变至骤”,“汉晋气候转变所致”[3]。
按诸实际,长卿的赋,显然是有夸张;徐氏的论调,更属牵强。
首先,左思作赋是实事求是,深入了解情况,反复修改,才行发表。如他在《三都赋》序称:(www.xing528.com)
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域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贡,虞书所著;辩物居方,周易所慎。聊举其一隅,摄时体统,归诸训诂焉。
由上所述,充分地说明了左思作赋的踏实,同时也说明了左思批评长卿的赋,不仅观察了晋代情况,还查考了方志,大概追溯了汉代的书籍,有力地证明了司马相如《上林赋》中“卢橘夏熟”一语是虚构的(卢橘是枇杷,不是柑、橘)。
至于长卿描述西汉长安的柑、橘、荔枝的生长发育情况,有无问题,太冲未明确指出。根据《四部丛刊》本《三辅黄图》卷三:
扶荔宫,在上林苑中。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荔枝……甘橘皆百余本。上木南北异宜,岁时多枯瘁。荔枝自交趾移植百株于庭,无一生者,连年犹移植不息。后数岁,偶一株稍茂,终无华实,帝亦珍惜之。一旦萎死,守吏坐诛者数十人,遂不复莳矣,其实则岁贡焉。邮传者疲毙于道,极为生民之患。至后汉安帝时,交趾郡守极陈
其弊,遂罢其贡[17]。
可见汉代长安本来没有栽培柑、橘、荔枝,西汉武帝开始移植荔枝,并且想了很多办法,大批种在皇宫的庭园内,有许多专人保护,并得充足的水源[18],有御寒的设备、措施[19],称栽种荔枝的宫为扶荔宫,君主的重视可以想见。结果还是由于长安缺乏荔枝的生存条件,连年移植,偶有一株生长,发育却成问题,终不能开花结实,武帝虽珍惜,但荔枝仍然萎死。武帝采用严刑峻法来督促栽培荔枝者,仍然无效,只好停止栽种。当时河域的君主、贵族所食荔枝贡自交趾刺史部(东汉光武末、明帝初以后改为交州刺史部)。到东汉时,才停止荔枝贡[20]。交趾刺史部是汉代中国荔枝生产最盛地区。
至于现今我国和世界生产荔枝最多、最好地区之一的福建大陆沿海,史籍记载却较晚。
汉武帝移植柑、橘于长安的成绩怎样? 《上林赋》明载甚佳,却不大可靠;《三辅黄图》语涉含糊,似乎说很少成效;其他载籍中未见提到。长卿作赋虽多夸词,然亦有可信的地方,且史籍有汉代以后,长安、洛阳一带种植柑、橘具有成效的记载[21]。可知汉代长安、洛阳生长柑、橘并结实一事,似乎不是妄言;不过未必丰盛,果实的品种未必和秦岭—淮河以南的无别。况以柑、橘较荔枝为耐寒燥,也种在皇宫内,有专人保护,得充足水源[22],有御寒设备,则其能栽培于长安、洛阳并结实,故此并不表明那时气候与今有显著差异。
《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篇》:“江浦之橘,云梦之柚。”《史记·货殖列传》:“蜀、汉、江陵千树橘。”司马相如《子虚赋》:“(长江中游)橘柚芬芳。”桓宽《盐铁论·相刺篇》:“橘、柚生于江南而民皆甘于口,味同也。”《艺文类聚》卷六引扬雄《扬州箴》:“橘柚羽贝。”王逸《楚辞·屈原赋》注:“言橘受天命,生于江南。”许慎《说文解字》六篇上《木部》:“橘:果,出江南。”又“橙:橘属。”“柚:条也,似橙而酢。”贾思勰《齐民要术》卷十引(杨孚)《异物志》:“橘树……江南有之,不生他所。”足见当时柑、橘的大量产区皆在秦岭—淮河以南。古籍称汉代河域君主、贵族所吃柑、橘也绝大部分取自秦岭—淮河以南[23]。巴郡的鱼复县(在今重庆市奉节县东北)[24]、朐腮县(今四川省云阳县西北)[25],与岭南的交趾刺史部,都有橘官,为当时御橘的主要供给地[26],大致是产橘最盛的区域。又由上引《吕氏春秋》等书所载汉代柑、橘的分布情况,以及《太平御览》所称东汉时蜀郡献橘,可见长江中下游一带和上游的蜀郡也是当时著名的柑、橘产区。足以证明当时长安、洛阳一带所产柑、橘的量少,质也较差,河域君主、贵族所吃柑、橘绝大部分亦非当地所产的。然则汉代长安、洛阳一带柑、橘能少量结实,并非气候较今温湿所致,而主要是人工特殊培护的结果,彰彰明甚。
然而,东汉末年曹操在黄河下游中部的邺种橘,应该也由人工加以培护,虽植株能生长,却不能开花结实。《艺文类聚》卷八六引曹植《橘赋》:“朱实不衔,焉得素荣,惜寒暑之不均,嗟华实之永乖。”[27]
《周礼·冬官·考工记》:“橘逾淮而北为枳。”《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28]《淮南子·原道训》:“橘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29]又处于秦岭东西段间的南襄隘道之南阳郡境为柑、橘经济栽培区见于东汉文献[30]。
至于处在秦岭西段以南的汉中郡,据《史记·货殖列传》“蜀、汉、江陵千树橘”来看,可知在汉代有相当数量的柑、橘树栽培,生产情况和当时长江上游的蜀郡、中游的江陵并称。不过《史记》所称汉中郡的产橘区包括升仙村吗?升仙村是柑、橘的原产地之一吗?何时开始栽培?何时开始进贡柑、橘?汉代已为贡区之一吗?这些问题关系的确重大,由于《史记》记载汉中郡的橘类生长地点过简,我们对当时升仙村柑、橘栽培情况与进贡情况有待进一步了解,对该地现今柑、橘的栽培情况也需进一步研究,因此,对这些问题将继续探讨。
不过升仙村地处秦岭南坡,该地较长安、洛阳都要温暖湿润些。就这里汉代的自然条件,特别是气候条件说,大致和当时南阳郡境内的柑、橘栽培区相差不大,都是可以肯定的。这样,升仙村一带在汉代具备栽种柑、橘的自然条件,特别是气候条件,也不容置疑。就历史和经济条件说,升仙村距长安、洛阳较巴、蜀二郡固近,更较交趾刺史部近;它的开发也较巴、蜀二郡早,也更较交趾刺史部早;该村更靠近汉代巴、蜀二郡进贡柑、橘北运的主要道路[31]。在汉代长安、洛阳的柑、橘生产数量既少,质量又差,食用需从远方运来,远方运输又多困难的情况下[32],选择升仙村一带或附近地区栽培柑、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为什么史籍记载不详呢?大概由于升仙村一带及其附近栽培柑、橘的自然条件,毕竟不及巴、蜀郡和交趾刺史部,因而产量和质量均较差,即令是贡橘,也只是次要地区、次要物品,难以与巴、蜀郡和交趾刺史部相比拟。
由上所述,可见秦汉时代一般柑、橘不需人工特殊培护,成为经济栽培区的地理分布,大致以秦岭—淮河为北界;枳则可在此界线以北栽培;盛产柑、橘地区为巴、蜀郡和交趾刺史部;至于现今柑、橘生产最多、最好地区之一的福建大陆沿海地区却不见于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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