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指导将小说分为三小节来指导,先是展示小说,然后是老师指导建议。
第一小节
这是一张两米长的椭圆形嵌纹理石红木大饭桌,擦得一丝油垢也藏匿不下的干净。桌面中央摆着一套梨木茶具,托着的几只白瓷胚质茶杯壁上描绘着淡淡的几路青花,淡淡的如烟,又寒又缥缈。寻常时,茶具会规规矩矩,一个角摆在同一位置,静悄悄地站成几座零星的小塔。
挂钟铛铛铛一阵敲响后,它会被撤下去,换上几副碗筷。几把椅子拖出椅背来,几尊人像便坐了上去。不作声时就看自己端着的碗,看着米饭刨到碗底,碗撤下,那把椅背又会被静悄悄地推回去。有人说话时,清一色的几颗脑袋会自觉转向桌子那一端,净看着白老头一个。他硬直的领口擎出一根细长的脖子来,撑着一个大大的脑壳。脑壳下那张嘴还在不紧不慢地嚼着些什么,嚼着空气碎屑也好,白老头一定要保留那段发言前的缄默。那种缄默会传染,让所有话语在一遍落地后,没说完的补充或是说明都会咽回肚子里头,沤到它和食物渣滓二起被排出也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这是寻常时候的白家饭桌场景。
今天略有不同,挂钟铛铛铛地敲过去了十二下,那套梨木茶具还是摆在原来那个位置。屋子里熏绕着一缕冷却去的饭菜香味,寒溜溜的也把人空腹里藏着的几根肠子挑逗得一阵阵翻滚。白家那对孪生的孙子反趴在沙发背上,盯着厨房里罩在纱网下的饭食。小一点的致雍耐不住了,转身问他阿妈:“妈妈,我好饿,什么时候能吃饭哟?”乔青伸手抱过五岁大的致雍来,在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又抱过大一点的致诚,兜在怀里也在小小鼻尖上抿了一下。安慰两小兄弟说:“阿公有客人要来,要乖,再等等就能吃饭了。饿了妈妈给你们冲杯牛奶,先吃块饼干,啊?”说着把两颗小脑袋一边一个的攒到肋下怀里去。乔青紧紧抱着两个儿子,眼里却又不能自已地湿润了一点点。这点湿润来自一个年轻母亲的本能疼惜。迫使她内心对这个家闭塞压迫的空气又抗拒了一点。那空气如一张绷紧的弓,只差一支箭在弦上,就能把人杀死了。
大女儿家蕙坐在沙发另一端,咬着一根指头的指甲。只静悄悄坐着,微耸起的肩头是所有力量的积储地,仿佛无论什么情绪什么压力都是积聚到了肩头上,她需要花费很多力去扛起来。她会咬指甲,那是不自觉的一个举动。这个举动如果借一个年轻貌美女子的躯体来完成,将是一个足够撩拨男人的娇态。败就败在家蕙有一个掩饰不下的、无法承受的残酷年龄,她已经三十又二。她总是忧愁很多,远不止那个年龄,譬如父亲今天要请的客人。那些为家蕙而邀请来的客人如果在看她时眼里多那么些缘分和牵绊,就很可能成为家蕙未来的丈夫。只是迄今为止,那些羁绊和缘分还没跟来过的数不清的客人扯上一丝一缕的关系。反倒是家蕙被那些过多的羁绊又扯出多道皱纹来。那些远不属于她的青春也就这样替她伤感着,她总是一副很无味道的神态,像佛像前读经过多的木鱼。笃笃笃地敲也敲不出该有的哀怨来。
一阵电话声响了,小女儿家贞拎起话筒一听,便掩住听筒朝厨房叫道:大哥叫我们赶紧点开桌,他和徐浩到楼下了!白太太把肥肿的半只身子从厨房帘子里伸出来:“快到了?”便匆匆又系上了围裙。菜搁置得太久都凉下去了,她得重新热一遍。厨房重新腾起一阵热烟闷气,抽烟机轰轰一阵响。
“家贞!家贞!徐浩来了吗?诶哟!”
家蕙、家贞、乔青被白老头一阵沉闷的痛苦喊声紧张地吸进他房间去。只见白齐德摔倒在地,拖着一条笨重的石膏腿,轮椅侧翻在一旁,轮子还在骨碌碌地转。不容置疑,白齐德试图自己一个人从床上下来坐到轮椅上,然而并没有成功。他倔强而固执的气焰在死活要冒雨出去散步而摔断一条腿后还是没有星点的泯灭。那副抽搐着的又硬又冷的表情贴在他那张如石膏腿一样颜色的脸上,如鹰喙一样的鼻子吊着一个下撇的嘴,显然摔得有些痛苦。但是在协助后重新坐回轮椅后的白齐德什么也没说,自顾滑着轮椅驶向饭厅,摔倒事小,但要辩解就会变成耻辱,这样会为女儿和儿媳妇添多一笔茶余饭后的笑料。白齐德是盔甲是钢铁,刀枪不入,羞耻和感激这一类软弱的体现入侵不了他的肺腑和脸皮。只是大费周章的白齐德不明白,白家人的笑料都那么罕有而奢侈,只够拿来供这屋子以外的人消遣。
饭桌上的茶具已经被白太太撤下去了,她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盘盘还冒着热气的菜肴来。不消一会儿桌面上已经摆上了几荤几青。红烧狮子头、焦焖黄鱼、梅菜炖扣肉、白斩鸭、虾仁肉末、番茄炒蛋、茄香肉丝、冬瓜炖盅、一碟炒时青,还有一锅炖乌鸡汤。满满的一层山参,苏根浸在汤里游荡着,活像一只活的八爪鱼。
白太太汗涔涔又肥肿的脖子缩在领子里,脸上挂着一副满足的笑容,她对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心满意足地笑了,那种笑不改一个模样地跟随了她半辈子沧桑岁月的脸,她把满足写在脸上,缩放在厨房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她的青春和暮年只需要一条黄花鱼从水里游变成锅里炖便完成了过渡。原来所有的沧桑可以那么不深刻,如一阵油烟,升腾起便又可以转瞬间烟消云散
门铃被摁响了,叮叮的一阵响让家蕙的肩又向上锁紧了一点,她仿佛紧张却又习惯了,所以不累。她知道让所有人看着一张无表情的脸是不会累的。只要表面是山是水是塔,就可以镇得住内心那条逶迤屈伸的蛇。她无味道的神态,足够遮掩她藏在内心的心绪。白齐德是关心她的,这种关心让人无法不领情但又找不到理由去接受。白齐德帮她张罗对象从来不会过问她的意见,似乎合不合她的心意是无关重要的。白齐德是给他自己找一个丈夫。
教师指导意见
场面细节,描写得很细腻。这是一个关于家的故事,家里要来人了,来的是什么人?是大家有所期待的人,为什么期待,各自期待的表现如何,一一到位。前期铺垫很多。文青范十足。节奏比较慢,可以品味,特别是咬指甲的这节,很好。
写作提醒
细节不是铺排,而是抽取有特点的地方进行描写。这点还是做得比较好。
细节性好,这是这篇文章给人的最初感觉,但这也是一个弱点,过于细腻的场面描写,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琐碎感,故事性还需加强,小说最终还是在于叙事。
第二小节
这次请来的徐浩,家蕙是认识的。徐浩是大哥白家信的同学,家蕙中学时的校友。白家家规一向苛刻备至,能获得做客资格的同学都被白齐德一番选妃似的遴选过。那时大哥家信在学校是个绝对的优秀生,在学校的排名都是前列。所以长期占据第一名的徐浩很荣幸地被划为了允许行列的首位。在偶然间得知徐浩还没成家后,白齐德便自主张罗起来了,他让家信带徐浩来家里吃顿饭,这顿饭便被安排到了今天。只是徐浩欣然赴宴,手里提着几斤包装精美的老白干酒和茶叶。按响门铃时,还不晓得这场鸿门宴的宴主正在他身上打着别样的主意。这也是难怪的,白齐德也吝啬笑容,白齐德的笑是标本。他心里即使有了盘算,在眉目上也是不会泄露半点痕迹的,白齐德的表情和内心各占一域,互不说明,也互不出卖。他还会拿一副笑不是笑、算计不是算计的脸对着任何人,好像任何一个寻常的时候。
“哟,徐浩来了,里面请里面请。那时候听家信说你出国去了,也不知道你早回来了,不然早该邀请你来家里坐坐的。”出去迎门的是白太太。她边拿出一副旧笑容摆着边打量着好久不见的徐浩。她的笑容并不十分多余,但是刚够和客人客套。话说完的瞬间笑容便也不见了,只淡淡地引着客人上饭桌。白太太的笑容并不算吝啬的,只是一大半拿来献给了厨房,剩下的也就不多了。饭桌上早就正襟危坐的只有白齐德一个。他瘦小的身躯直挺挺靠在椅背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梨木手杖,他也并不是要借着手杖的力量撑着地。个性倔强的白齐德是鲜有借助哪怕是一支手杖的力量的时候。轮椅他也早就命家贞推回了屋子内,避免让客人看见。他只是一只手掌叠在一只掌上去杵紧那只手杖。好像把那双手平稳放高一寸就会把他的威严和权威放到了一个别人无法侵犯的领地。
乔青带着两个孩子和家蕙、家贞跟着进屋的徐浩,从沙发抽身靠近饭桌的。白齐德坐上座,作为客人的徐浩也就理所当然地坐到了靠近主人的座位上。挨着依次坐下的是家信一家子。对面坐着的是白太太及两女儿。这座号的顺序今天稍稍做了些改变。家蕙坐到了白太太前面。正对着徐浩的面。
白齐德先端起了一只碗,众人便跟着端起了碗。他掇起筷著,众人也跟着掇起筷著。徐浩毕竟也算半个熟人,对白家这一套套可笑的近乎表演的规矩自然也就不瞠目结舌了。就在这套仪式顺利进行的时候,白齐德忽地斜睨了一眼乔青旁边的两个孩子。厉声说道:“致雍你坐的是你哥的位置!爷爷怎么教你的。小孩不许乱坐。没规没矩的!”白齐德犀利如野鹰的眼神和他如鹰喙的鼻子又重逢了!
致雍比致诚晚出生一个小时多几分,便决定了他是弟弟的事实,也决定了他在这个家里是处于等级金字塔的最低端的那个。他抽着酸溜溜的鼻子,痴痴看了一眼摆在眼前自己最爱吃的虾仁肉末。乔青绷着一张干辣辣的脸,拽着致雍从座上下来,脸上撑着一抹勉强扭曲的笑,那笑也是辣辣的,一下下的把她那颗身为孩子母亲疼惜的心腌得一阵阵苦腥。她搪着两个孩子换座低头的瞬间,悄悄抹去了那几滴肿胀得挂不住要掉下来的泪珠。
一阵长久沉默里只剩嚼食声响。一只碗口对着一个垂下的头。
家蕙也不拿眼看徐浩,依旧一座塔环山绕水似的静静镇着心底冬眠蛰伏了的蛇。只是一阵缄默过后无端蹦说出一句话搭讪徐浩,良久一阵又挤出一句可有可无的话来续上一句。很显然从她嘴里吐出一句话来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情愿。白齐德用心良苦地拿手杖在桌底下一下下戳她的脚,蹦跶一下吐一句话。
“家信,你不吃辣!”
乔青看着家信面无表情的不予理睬她的提醒,依旧把那一筷箸辣椒夹到碗里,用辣麻痹一件不上不下的心事,把它送回肚子里,和渣滓一起沤着待消化。她很费劲地嚼着,仿佛一头老牛嚼着嚼不断的筋蔓。不一会那些心事又被向上推到了口腔里,她便拼命地嚼着,仿佛要咬碎这些想法,任由它们在牙齿和舌头尖上搅拌。绝对不能让它漏出嘴边来。
“徐浩你现在做的什么工作?”白齐德还是把众人弃掉的话语权给认领了回来。
“嗐,我可没家信有本事。他在外企里坐到了人事部主管的位置,我是瞎搞。现在和一朋友合资开一家课程培训班。”徐浩的笑让空气里多了些人情味。
“家信就没你这敢创业的本事,才是一辈子替别人打工的!徐浩你这是和朋友开的什么培训班?”白齐德把脖子稍稍向前面倾了一点,一分笑意从白得无一点老年斑的脸上显露开来,渗到皱纹里头,显得怪里怪气。
“就是给那些上年纪的大妈们提供消遣乐子的课程班。什么塑型的瑜伽班、舞蹈班,主妇们学着烹饪的烹饪班,还有就是供着打发时间的什么游泳班、插花班、手工班,礼仪班。”徐浩有点难为情地说出自己在妇女身上倾注心血的创业。
“这你真行!你看我们家贞也去上你们那课行么?她正赶着学校放暑假。我瞅着她整天闲得慌!我让她上你那儿报几个班,学学插花、烹饪礼仪什么的。她这二十岁人了抓个锅铲都不会!将来谁家愿意讨这样的人做媳妇!”
“父亲,那是专门给大妈们上课的班,我去不成笑话了。”家贞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出口时气势被肚子吞回了一半,说出口时空气又吸掉一半,基本上能传回到白齐德耳边的只剩下咿咿呀呀的余音。她恹恹地把目光从白齐德身上挪回到徐浩身上。往两只黑黑的大眼睛里倾注了全身的柔弱,睫毛还抖得一颤一颤的,像只掉了一边翅膀的蛾。她一下一下瞥向徐浩,像极一只寻求庇佑的小猫,但小猫比家贞自在,小小身躯还可以包容得下它的活泼野性。家贞一米七二的颀长身材却要俯着身被困囿在这间屋子里,白齐德的影子比她高。徐浩心领神会似的婉拒着白齐德。白齐德便缄口不语,往两颊插上两朵违心的笑容,举起一副让人刀枪不入的厚脸皮让徐浩去碰。不予好歹。捉摸不定的神色让徐浩自讨没趣却又找不出理由来愤懑。
教师指导意见
场景对话描写,是这段的主体部分。对话人物的表情,心态,细致到位,非常好。加上《家》第一节的描写,对于家的氛围定位已经很明确,这是一个旧式家庭。但是,这种类型的旧式家庭应该在哪个背景中才可能存在?上世纪30时代!时代特色应该有个界限,徐浩所说的塑形瑜伽班太过于现代化了,直接将时代穿越了。可以说,时代定位的落差,是这段小说中的瑕疵。将这个改动下,整体上就和谐多了,实实在在可以算上佳作了。
写作提醒
人物身份性格一定要有一个大时代背景的约束。这是人物描写中必须注意到的前期预设问题。
第三小节
家贞一会儿看看大哥和嫂子,一会看看大姐。他们面无表情地拿脸对着家贞,却又仿佛他们即使拿眼看着家贞也不是在看着她。她求助无门,只得怯生生伸出一双筷子在跟前夹了块炒蛋,像夹着自己的不幸一样送进嘴里。徐浩的目光不经意碰着一下家贞的目光,也飞快躲开了。像瞬间弹出的一丁火星。
“家信,你那房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那朋友下个月就打算带着老婆孩子移民了。现在赶着把房子脱手。你都考虑一星期了。有主意了么?”徐浩是本着好意想叉出另一个话头来。却冷不丁地把另一个火引子点着。
“什么房子?”家信还在怔住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白齐德先抢过话茬。
徐浩醍醐灌顶似的拿眼看着家信。只见家信嚼食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了。自打上了这饭桌起,他就拼命嚼着那份吐不出口的心事。过快用力的咀嚼动作没有让他感觉累,反倒是现在慢下来了,该给捆绑在舌头口腔里的心事松绑时,他才发觉脸部每一块与咬肌相连的筋肌都疲劳发酸。
“父亲,我和乔青商量过了。打算搬出去住。”家信拿目光牵引上乔青,小两口一起向着白齐德那张沉下去的脸小心翼翼地投去不安的神色。那种神色俨然一个奴才说了妄上的话,诚惶诚恐地刮了自己几十个嘴巴子,才稍稍拿着一溜目光看圣上反应,等待从轻发落的样子。
“搬出去住?”白齐德把一双筷子分毫不差地对齐,搁到了桌面上,伸手掇起那根手杖,“笃”的一下杵到了地面。他不再续话,板着脸,把头微扬起来,从左边起举目光扫了一遍这屋子,再从右边往回扫一遍。目光落到橱柜、书架、壁画、电视,每一样都打进属于白齐德目光的钉子。那饱含深情不舍的眼神仿佛在表明将要从这屋子里搬出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房子的事父亲不用多虑,房子是徐浩一朋友脱手的,他们家计划移民到国外去,房子就爽价脱手了。三室一厅,还有一阳台。我和乔青去看过的,房子基本没什么问题。距离市区也并不远,徐浩朋友还答应让我们分期把钱付了。一共就三十五万。”家信一口气没用尽就把事情原委和解释都并附上了,剩下的半口气便不上不落地悬在胸口,像个活塞堵在那里。他不敢提上来也不好咽下去。要是在这时候要他追加一句半句,他会因缓不过气来而抽风。
乔青的眼里更是急出了一圈红红的眼泪。两孪生兄弟只是眨巴着两对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爷爷那张奇怪抽搐的脸。
白齐德的手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着落点,“笃”的又一声,不响不脆,有点沉闷得厚实。他说:“房子都找好啦?年轻人嘛。跟着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起住着不自由。你们搬吧。”话因轻微的抽噎断了一下才续上。“我和你妈也乐得图个清静。房子要三十五万,家信你也拿不出来吧,我和你妈还是有些积储的。我们也没几处地儿可以花了。就先支给你和乔青买房子去吧。”白齐德话里多了些鼻音,伸出一只纹路纵横的老手来,往脸上抹了抹,真的有清溜溜的眼泪浸湿了脸。乔青和家信看着这一幕慌得手脚不知如何摆放,脸上的五官更加站不稳了似的乱动乱拱,要冲出脸皮来。(www.xing528.com)
白齐德被两滴老泪浸湿的脸很快就风干了,他飞快运转的脑颅里早已经把一盘棋敲定。只剩一只卒子也要吃掉将,勇往直前是白齐德一贯的表现。他是那种即使掉眼泪也要先把眼泪价值演算过一遍才拿出来当工具使的人。
“但是,致诚、致雍还是留下来让我们替你两口照顾吧。”白齐德又把话锋兜着转了转,眉目没藏住那几分先前没有的阴险。“你们两口搬出去也还得工作,请别人照顾能放心吗,还是由我和你妈照顾的好。等你们先稳定稳定了再给你们接过去。”
这时候老谋深算的白齐德已经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以那套耄耋至尊至上的威严,不伸一根手指的把人的渴望、自由、天性捏碎成粉末。
“可是……爸”乔青还想把没说完的话说出口,白齐德便一声令下把菜肴撤了下去。吩咐白太太把熬好的莲子羹呈上来给大家当饭后甜点。
两个孩子是乔青的命,白齐德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先施舍慷慨,让原本一文不值的慷慨浩瀚起来,你以为他要施舍给你久违的甘露吗?殊不知他正打算用洪涛巨浪把你连根拔起。白齐德对待任何事物都多一份天性里暗藏的歹毒。
白太太把菜撤回厨房时再次发现自己煮的菜肴还是被浪费了这么多。她略显忧愁地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再花些心思在菜肴上。把菜煮好,把这家子人的胃口对上。单纯憨实的白太太不知道,她煮的菜其实很一流。她没有发觉被浪费下的厨余其实都是盛在碟子中央的一撮撮。一条黄花鱼最好吃的脊背鱼肉没动,但是鱼肚子都是挖空的。一碟时青也是只剩下盘子中央的几根。这就说明了白家人的手没有伸出去超越自己眼前的碟子里去夹菜的习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就是伸出一双筷子,再在自己眼前夹一筷子菜回到自己碗里。
徐浩走了,没从他眼里读到对家蕙的眷恋和羁绊。家蕙又成了那个自由着的非自由人,带着她无味道的神态继续食人间烟火,在入夜后又往容颜上添注一笔枯槁痕迹,用她的山、她的水、她的塔去镇住心底下一条只会蛰伏的蛇。家贞额外授命了几节课程,夹杂在一群妈妈们中间学习插花手工和烹饪技艺,在五六年后有可能把这些技艺拿出来给自己的丈夫孩子烹饪几顿不错的菜肴。把屋子布置得跟眼前的一模一样,把自己颀长的身子蜷在白齐德的影子里活动,白齐德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一样,无论她离不离开那间屋子,她都终身被禁锢在一个白齐德世界里面。
家信和乔青最终还是撇下孩子搬出了那间屋子,他们带着纯粹美好的愿望,祈求稳定下来后能把两个心肝宝贝般的孩子接回自己身边来,一切远离白齐德,重新开始。乔青愿意相信在致诚、致雍脸上啄的那一个轻飘飘的吻痕,是烙下的,永恒不褪的。
挂钟铛铛铛敲过了十二下,茶具被撤了下去。一轮新的饭菜又被摆上了饭桌。
“爷爷,我坐的是自己的座位”致雍向着他爷爷报告说。
“致雍真乖,致雍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有没有比哥哥高?”
“致雍100分,哥哥才95分。致雍比哥哥高。”
“致诚,你听到没有。弟弟还比你高分。你做哥哥的是不是要检讨一下自己尽力尽心了没。吃完饭回去好好看书!”
“爷爷,我美术比致雍高,他才70分,我90呢。”
“美术那都是不正经的东西,你就该好好学习。别整天对那些不重要的事上心!”
白太太把菜都端上来后,又挂上了那副心满意足的笑容来。她问白齐德晚饭要煮什么菜。
白齐德想了想说:“一定得要弄个虾仁肉末,咱们致雍爱吃!”
教师指导意见
故事结束了。剑拔弩张的对话描写是这段小说中最有力度的一段。白齐德老爷子的神态最值得琢磨,也是写得最好的一个。这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物,离作者的生活很远,需要代入式体会,才能写出这种感觉。可以看出,作者在写作时,最用力的地方就在此处,问题就出在这里,其他人物呢?
白太太在厨房天地内的小心思,写得也很到位,不过,有点简单化了。其实,越是旧式家庭的女眷,心思越是敏感,只是她会将众多细腻的触角,抽回在自己可以把握的天地内,不是不知,而是假装不知而已。这种假装的压抑和难耐,如能写出,那就能入木三分了。
整体来看,《家》这篇旧式家庭的饭局,很是耐人寻味。细细密密的情感,扎扎实实的描写,需要点个赞。
写作提醒
人物性格分层很重要。复杂环境内,人物性格的多角度呈现,是人物立体感出现的要素。
这篇文章的信息容量还是蛮大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白家存在?白老爷子的背景,白家兄妹的成长故事,白太太的小天地故事,都可以作为下一步延伸的空间。如果有资料支撑,有时间磨砺,可以写出一篇较长内容的小说。
2.罗国良的《囚蛹》(节选)
那年子衡年幼,不懂得晚上如何控制小便,常常“一泻千里”,真是卧榻之下遍地诗(湿)。长大后,子衡明白那叫夜间情感自然流露。不幸的是子衡失衡,情感依然流露,不过俨然已经成长为诗精了(遗精)。用陈子衡的话讲,男人是阳刚的雄性动物,普天下晚上能控制好自己的男人,已经凤毛麟角了。子衡也没有太责怪自己,尿床就当为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挥汗撒尿了。就如当今城市搞发展,一边建设一边破坏。正当子衡如火如荼地建设时,陈母就像后工业文明中杰出的新型领导,大批建设,致力恢复。无奈领导大权在握,子衡只好停止建设。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子衡又尿床了,恐其母发现严惩不贷,所以自发地早起了。子衡不明白何为“严厉惩戒”,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总是知道被妈妈发现后,一天都得远离糖果了。诗人政局失意后,就会漂泊在外,而且羁旅天涯。子衡不晓得自己已成POET,只知道朝避猛虎。
子衡扭动弱小身躯,窥其父母还未醒来,打开门,溜到了外头。
家庭就像玩一场政治,谁有钱谁就是老大。经济决定政治是条普遍的真理。陈母娘家曾是残留下的地主老财。偏偏富贵人家无子无福,只生下陈母这株女独苗。“地主阶级是不会长久的”,这是解放时期喊的口号。地主不打自倒,不料在陈母这一代给彻底应验了。陈母在未生下来之前,子衡姥爷到处花钱托人拜观音、求菩萨、乞签求神灵保佑生个男孩,能继承香火,传宗接代。
算卦的江湖骗子自以为神机妙算,为子衡姥爷算的必定是一男婴。子衡姥爷喜出望外,当即赏赐此骗子不少钱财。如同皇帝的新装里那两个骗子裁缝一样,钱入腰包后,立马又神机妙算,算得出生的是女婴,未等陈母出生就逃之夭夭了。子衡姥爷兴奋过了度,知道算卦的走了之后还夸其曰:“不愧是仙人,不仅神机妙算,还视钱财如粪土。”陈母出生后,此骗子在子衡姥爷眼里真成了粪土,又臭又硬。为了和这堆粪土怄气,其实也不是,只是当时他在家人面前对那骗子大肆赞扬,而且当成信仰,这世界上的信仰都不是信仰,所以子衡姥爷口头上说;“女孩也行,我也挺喜欢女孩的”。背地里却加紧努力。日未落就息,日出也不作。
估计老天爷听见了那句话,并依了他。从此杳无音讯。
就这样一直到陈母跟了陈父,这家财就一起姓陈了。陈父生在了纯正的农民家里,可却不纯正。比如见了一个漂亮女人,男人们普遍想法是直接和她上床,而陈父特别之处在于和她结了婚,在她家的床上和她上床。放在现在来讲,叫充分发挥资源,不浪费国家财产,而且为国家行政部门省了心。
决堤洪水任意泛滥,陈父自己不浪费国家财产,自然也容不得别人浪费国家财产。子衡跟陈父吃饭,碗旁大米如同天女散花,好看至极。身为人父,心寒之极。子衡向来为陈母所管教,陈父很少问津,今日若能以此为戒,施其父威,再让子衡明白大道理,让儿子对老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以父为榜样,将陈家的优良传统传递下去。思前想后,严厉呵斥肯定不佳。因为陈父深受其害。可不想用他老子教他那样的混账方式来教他儿子。第一,缘由望子成龙。第二,他更不想用他老子教儿子的方式来教他儿子,否则他的儿子就会像他似的,用他教儿子的方式教出一个他儿子的儿子,以此往复,周而复始。那真是家族史上的不幸。幸运的是他儿子的老子意识到了这点,不幸的是他老子没意识到这一点。
陈父犹如在妓院里找到一位处女般惊喜地发现自己还记得那么一句小时候学来的古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于是立马用来警示儿子。陈父用筷子敲敲桌子,指着子衡碗旁掉落的米粒说:“粒粒皆辛苦!”他不说前句理由是觉得直接切入主题,更加具有效果,可以达到一针见血的效果。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学生只要答案,过程略。犹如看见一个女人,你只会想到可以和她立即上床,而不会想到要给她送花,送礼物,约会,浪漫,爱情,再到她为爱情不顾一切地献身于你。
这样带来的结果是,分数略。侥幸的是子衡没能明白他父亲伟大的生命工程蓝图。更没能以他父亲作为他伟大的偶像,并且立志传承下去。否则这个家族真的完了。子衡信口拈来一句;“就我这粒不辛苦!”抑扬顿挫,平仄有致,更加有诗人不羁的范。陈父听得此句,颇为惊讶,同时喜而生悲,当然悲于子衡。陈父深刻理解,教育应从娃娃抓起,并且自家娃娃应早于其他人家娃娃。心血来潮,为其觅得良(凉)师——王半山,十分让人心凉啊。
陈子衡不曾读过《鲁滨孙漂流记》,离家只有十几米,不晓得在外辛苦,更不明白“主动认错,争取宽大处理”,虽然这句话往往是前半句实施后,后半句无影无踪。杨万里“一丝不挂下冰山”,子衡身上还尚有秋衣秋裤,秋裤还是诗(湿)化的。万里悲秋难抑子衡心酸。子衡躲在离家不远的一处村民盖房子之前的地基里,瑟瑟发抖。
热情如火的人,热得似团火,所想之事莫过于淫荡之事。子衡寂寥难已,又无旁人,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身体孤独的人,进入的是殿堂,内心孤独的人进入的是天堂。妓女很少结婚,因为她身体不孤独。有时候人很容易把身体孤独和内心孤独混淆,导致一个内心孤独的人带着一个身体不孤独的人步入了殿堂。子衡慰寂寥,发奇想,自己要是死了,陈母定不会追究尿床之事了,还聊以一笑。
翌日,陈母在外寻得子衡,已经昏厥,被送医院。待子衡醒来,已经晌午。古今被尿憋死,是要遭人耻笑的。如果是子衡这类为尿床之事而死,真要竖起一块牌坊,上刻有“此君清廉正直,为尊严而死,死因略”。历史赋予诗人的使命就是:作诗,漂泊,然后客死他乡。三者少其一,倒真显得不是诗人了。陈母陈父爱子之心终归得到安定,问子衡早上外出原因,子衡全盘托出,不敢有所隐瞒。主动认错,争取个宽大处理。陈母告诉子衡:“做男人要有责任心,自己做的事要勇于承认。”
尿床之事还未消散,加之医院阴森恐怖,子衡又年幼。多年后,这次经历子衡只记得陈母所说的上句话,歪曲理解为:做一个男人要有责任心,一定要将夜间情感流露这类事件,汇报给父母,汇报给组织,汇报给党、政府和国家。那年正是计划生育的蹉跎岁月,也是子衡明白男人责任的蹉跎岁月。可就像进监狱的犯人,悔过之意,若写出来可赶上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篇幅浩大,矫揉造作。可一放出来就如同子衡一样尿床依旧,全就着擦屁股了。不禁慨叹:这些人屁股真大。
教师指导意见
《囚蛹》写的都是家庭和学校的故事,故此,只选择有代表性的节选片段评价。
初看作品名,让人有所困惑。蛹已是被裹之物,但蛹破之日,成为何物,还是让人有所期待,是如花的蝴蝶,还是扑火的粉蛾,抑或是遁地的甲虫,都有可能,读者会对人物的最终结局,有所期待。但“囚蛹”一词,限制了期待视野,看来,作者之意在于囚境之困。就从作品名而言,作品故事的可展望度不高,情节性的跳跃度不大,只是在一个维度中的速写。
写作提醒
作品名的设定,一定要讲求弹性,或者是多元解读,或者是正反解读,单一维度的话,有些欠妥。
看完节选部分,读者应该感受到了这个作品最大的特色——语言风格。这种语言是一种狂欢化的网络语言。适用于青年亚文化阶段的读者,酣畅的语言快感,极具破坏力,没有文雅的修饰,有的只是嘲讽的挑衅,但是,这种挑衅只是一种姿态。
为何挑衅,还是为挑衅而挑衅?这里面是否有颠覆的目标?从节选来看,这种感受度并不强,因为故事的定位只在于家庭和学校视野,颠覆的只能是所谓的家庭教育与应试教育的虚空。这不由让人想到韩寒的《三重门》。韩寒的作品最初打动人的魅力就在于此,用调侃的语言挑衅应试教育的面具,自然会有众多的学生粉丝。《囚蛹》是《三重门》之后受其影响的作品。
这种狂欢化的语言风格在一部分大学生的作品中,比较常见。他们喜欢用装酷的方式表示一种另类的文艺性,这种文艺性也不是在网络时代才特有的。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早就把这种感性现象追溯到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农神节,再到后来的愚人节,皆是狂欢文化的基因凸显。互联网时代则将这种基因集束化呈现,影响了“网络一代”的语言风格。
小说,不仅仅在于语言,关乎怎样写的问题,还在于写什么。读者读小说还是在看故事,希望了解一个可以打动人心的故事。故事的定位,其实也就是对读者的定位。
通过这段节选的故事,大家可以琢磨琢磨,你想写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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