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僧祐、慧皎、费长房、智昇等人的记载,为东汉三国时期译经者立传者有22位,其中东汉有摄摩腾、竺法兰、安世高、支谶、竺佛朔(《祐录》作竺朔佛)、安玄、支曜、康巨、严佛调、康孟祥、竺大力和昙果等12人,曹魏有昙柯迦罗、康僧铠、昙谛、帛延和安法贤5人,东吴有维祗难、竺律炎(《祐录》作竺将炎)、支谦、康僧会和支强梁接5人。[106]如前所述,东汉12人之中,与岭南地区有关的除了安世高之外,支谶、竺佛朔的译经活动也有南海子碧的有力襄助。安玄来华路线,马雍先生认为:“他来华路线未详,但据他精通梵文来看,似乎亦曾游历过印度,因此由海路来华的可能性较大。”[107]
东汉后期,士燮(137—226年)家族统治岭南50余年。士爕,苍梧广信人。他统治期间,岭南地区文化事业得到长足发展。士燮饱读诗书,爱好学术,是一个十足的学者型官员。“少游学京师,事颍川刘子竒,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补尚书郎,迁交趾太守……爕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為之注解。陈国袁徽与尚书令荀彧书曰:‘交趾士府君既学问优博,又达于从政,处大乱之中,保全一郡,二十余年疆场无事,民不失业,羈旅之徒,皆蒙其庆,虽窦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阕,辄玩习书传,《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微,吾数以咨问传中诸疑,皆有师説,意思甚宻。又《尚书》兼通古今,大义详备。闻京师古今之学,是非忿争,今欲条《左氏》《尚书》长义上之。’其見称如此。”[108]《隋书·经籍志》中有其著作《士氏春秋传注》十一卷,今佚。
在士燮家族的统治下,岭南地区社会安定,商贾云集,文化繁荣,儒学盛行,与海外交往频繁密切,从而为佛教传播提供了良好的条件。“爕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鸣钟磬,备具威仪,笳箫鼓吹,车骑满道,胡人夹毂焚烧香者常有数十。妻妾乘辎軿,子弟从兵骑,当時贵重,震服百蛮,尉他不足踰也。”[109]这里的胡人就包括来自中亚、西亚地区的安息人、康居人和月支人,以及南亚的天竺人。中国最早的佛教著作《牟子理惑论》诞生于岭南,绝非偶然。《牟子理惑论》中的对话“问曰:仆尝游于阗之国,数与沙门道人相见”[110],显示岭南地区与于阗等西域地区的陆路交通也是十分发达的。早在西汉前期的南越国时期,岭南地区就通过中原地区,或夜郎、巴蜀地区与北方匈奴等地发生了颇为密切的交往。[111]
在东吴皇帝孙权、交趾太守士燮、交州刺史张津等人的大力倡导和强力推动下,岭南的交趾与东吴首都建业一起,取代洛阳成为重要的佛经翻译中心和佛教文化传播的重要基地。以《开元释教录》所载译经数量为例,曹魏译经只有12部18卷,远远少于东吴的189部417卷。[112]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苍梧郡佛教信徒牟融创作出了著作《牟子理惑论》。《牟子理惑论》被胡适誉为佛教入中国前期史迹仅存的五根大石柱子之一,[113]在中国佛教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公元256年,月支僧人支强梁接在交州翻译出了《法华三昧经》。据费长房记载:“《法华三昧经》六部(一本有正字。祐云失译),右一部,六卷。高贵乡公世,甘露元年(256年)七月外国沙门支疆梁接,魏言正无畏,于交州译。沙门道笔受,祐云失译。房检乃见竺道祖《魏世录》及《始兴录》,若依交州及《始兴录》,地应入吴录。今据年及魏录入附此。”[114]
岭南地区的译经活动在西晋统一以后,依旧方兴未艾,如火如荼。《祐录》中载有道安《新集安公疑经录》云:“外国僧法,学皆跪而口受。同师所受,若十、二十转,以授后学。若有一字异者,共相推挍,得便摈之,僧法无纵也。经至晋土,其年未远,而喜事者以沙糅金,斌斌如也,而无括正,何以别真伪乎!农者禾草俱存,后稷为之叹息;金匮玉石同缄,卞和为之怀耻。安敢预学次,见泾渭杂流,龙蛇并进,岂不耻之!今列意谓非佛经者如左,以示将来学士,共知鄙信焉。”此外还列举了26部在道安看来“泾渭杂流,龙蛇并进”的“非佛经者”,其中位列首部的名叫《宝如来经》。“《宝如来经》二卷,南海胡作。或云《宝如来三昧经》。”[115]
笔者惊喜地发现,这部被道安法师判为伪经的《宝如来经》,竟然与西晋永嘉元年(307年)三月五日出的《无极宝经》(或云《无极宝三昧经》)[116]是同一部经。其作者正是著名西域外国僧人祗多蜜。
费长房记载:
《无极宝三昧经》一卷(第二出)……右二十五部,合四十六卷。西域沙门祗多蜜,晋言诃友译。诸录尽云:祗多蜜晋世出。译名多同,计不应虚。若非咸洛,应是江南,未详何帝。一部见僧祐《出三藏集记》,已外并出杂别诸录所载。[117]
智昇记载:(www.xing528.com)
《无极宝三昧经》一卷,初出,或云《无极宝经》,与《宝如来三昧经》同本,永嘉元年(307年)三月三日出,见《别录》及聂道真、僧祜二录。[118]
《宝如来三昧经》二卷或一卷,一名《无极宝三昧经》,第二出,与《无极宝经》同本,见长房录。[119]
《宝如来三昧经》二卷,一名《无极宝三昧经》或一卷三十八纸,东晋西域三藏祗多蜜译。[120]
关于西域沙门祗多蜜的生平,智昇云:“祗多蜜,或云祗蜜多,晋云诃友,西域人,识性通敏,聪达弘远,志存弘化,无惮远游,爰于晋代,译《菩萨十住》等经二十三部,诸录尽云祗多蜜,晋世译,未详何帝,若非咸洛,应是江南,一部见僧祐录,房云已外共彰杂别诸录,又有《宝施女经》(出大集经),《摩调王经》(出六度集),既是别生,删之不录。”[121]
综上引述,《宝如来经》,又名《宝如来三昧经》,也就是《无极宝三昧经》,作者是祗多蜜,而祗多蜜之所以被道安称为“南海胡”,正是因为他是从海上之路来华的。明代僧人智旭也认为《佛说无极宝三昧经》就是《宝如来三昧经》。[122]
每逢中原战乱,岭南地区往往成为躲避战火的藏身之所,文化也随之繁荣一时。20世纪50年代在广州客村出土的砖铭铭文“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皆平康”正是这种现象的真实写照。而南海胡祗多蜜于岭南翻译《宝如来经》的壮举,为东汉魏晋时期岭南地区佛教文化的繁盛,平添了一个新的注解。
曾长期致力于西域史地文物研究的马雍先生综合《高僧传》《后汉书》《三国志》等汉文文献以及佉卢文字资料,认为在东汉中期以后,特别是在灵帝时期,中亚地区的居民,包括月支人、康居人、安息人以及一部分北天竺人,陆续不断地移居中国境内,形成一股移民的热潮。他们来华的路线分为海、陆两道。取海道者经印度航海来到交趾,一些人留居交趾,一些人继续北上,到达洛阳取陆道者越过葱岭来到敦煌,一些人留居敦煌,一些人继续东进,到达洛阳。[123]伴随着这股中亚人的移民浪潮,佛教也同时沿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传至中国境内。古今中外,宗教文化的传播与发展,并非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而往往呈现出跳跃式传播、跨越式发展的态势。佛教东渐之初,洛阳、彭城一带的佛教可能比于阗、交趾要早。
行文至此,我们不禁联想起20世纪80年前冯承钧先生的精辟论述:“中国之识天竺,天竺之识支那,源来已久,贡献虽始于汉和帝时,两地交通为时必更古也。当时通道有二:一为西域道,一为南海道,南海道之开辟或更在西域道之先……由是可以推想及于佛教输入问题,交通既不限于一道,输入之地则不应仅由西域一途……可见南海一道亦为佛教输入之要途;南海之交趾犹西域之于阗也……是欲寻究佛教输入之故实,应在南海一道中求之。”[124]今天读之,仍然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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