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乐徕公园：旧金山美丽羽衣仙子

湾区之所以让人钟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旧金山这座特别的城市，它没有纽约那么大，但几乎拥有纽约有的一切。我喜欢山海间的城市，让你仁智兼修；我也喜欢有坡度的城市，让你更深刻理解人生的跌宕起伏。旧金山最斜的地方可能都有40多度，停车和开车需要很高的技巧。

这个仍然在使用“叮当车”的城市，有一种不愿意跟历史说再见的怀旧和温情，它为来访者提供的不仅仅是切身的体验，更是一种态度，一种清高笃定甚至有点傲娇的态度：无论沧海桑田，我愿意用自己“叮叮当当”的节奏和原始的方法去解读，甚至嘲笑这个正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物欲吞噬掉的世界。

旧金山的第一地标无疑是金门大桥，它像个仙女，每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果你只想在桥头照一张“到此一游”的相片，十有八九你会被吹得披头散发。海明威说过：世界上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其实最酷炫的亲近“仙女”的方法是从她身上全程走过。如果来对时节，每年的七、八月份，“仙女”会派出它的随从——野鲸鱼群在桥底喷水、甩尾，欢迎访客。

旧金山有一个孩子、大人们都会爱的Exploratorium（探索博物馆），和所有博物馆“不可触摸”的规则相反，全部展品都需要动手体验。在迁址之前，探索博物馆挨着艺术宫——一个我第一眼就被惊艳到的地方。艺术宫门前有一个湖，我到的那天傍晚，湖中倒映着晚霞，天鹅成双成对地交颈呢喃，大雁正在完成归巢前的最后一支舞蹈。我心里反复默念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湖边的躺椅上一直坐到天空从一匹彩缎变成深蓝色的天鹅绒。

卡斯特罗区可能是世界上最具包容性的地方了，经常可以看见几乎全裸的人走在马路上，没有人指指点点，完全是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态度，只要不影响交通。我最喜欢去的是Market街那家几十年的老咖啡店Café Flore，他们的招牌酒是辣椒绝对管够的血腥玛丽——最适合周日早上Brunch喝的还魂酒。

如果不需要醒周六晚上的宿醉，也可以到Church Street Cafe吃早餐，店里别有洞天的后院、刚出炉的杏仁牛角、异香扑鼻的拿铁印度茶，都会给你别样的惊喜。如果你不小心路过Bi-Rite，即使有再多的人排队，你也要等。吃一个经典的海盐太妃口味冰激凌，你性格中残存的那最后一点点愤世嫉俗会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旧金山的公交车比其他城市都旧一些，也没有自动升降功能。每当有轮椅上车，巴士司机就会站起身从座位后面掏出一块板子，架在门上，让轮椅开上来，连已经坐在老弱病残专座上的老人都要站起来给坐轮椅的更老的人腾地方。对于弱势群体的照顾和不嫌弃，做到了极致，真的让人很感动，一如Union Square（联合广场）四个角上定期更换的“爱心”设计想要传达的博爱精神。

美国最让我怀念的是旧金山的Dolores Park，没有之一。我把它翻译成“多乐徕公园”，一个都市里的桃花源。公园里爸爸和儿子互抛着橄榄球，狗狗凌空争抢主人丢出去的网球，遛鹦鹉的两个人各自站在公园的一角轮流呼唤，鹦鹉来回地飞。喜阳的男青年脱了上衣显摆着健身房里塑就的完美身材，怕晒的中年妇人挽着年事已高的母亲在树荫下互相依偎，缅怀她们曾经度过的美好时光。

草地上还经常有个长相彪悍的大哥卖他自创的“椰朗酒”，你买一颗椰子，他手起刀落，掀开顶盖，丢一根吸管给你，你一口气喝掉多少椰汁，他就用朗姆酒给你补满。加不加酒随你，反正都是一个价——十五美元。风中时不时就飘来一阵奇异草香，让多乐徕的空气更加自由和谐。

至今最让我感动并记忆犹新的画面，是有一位行为舞蹈家，顶着白色的翎，张开无瑕的羽翅，用此生我见过的最优雅的舞姿在人间穿行，用她那无比柔软的动作向每一个陌生人传递着爱，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我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羽衣仙子”终于飘到我身边，我忍不住问她可不可以和她一起飞。她是鸟，她不说话，但用她无比温柔的眼神鼓励我。那一刻，我忘掉了一切可能的裁决和世俗的眼光，完全放空自己，感觉身体轻得好像要随风而去。虽然在Chester给我录的视频里我根本不像鸟，更像是一只醉鸡。(www.xing528.com)

旧金山最迷人的地方还是它多元、开放、包容的文化和多姿多彩的都市生活。我毕竟是在千万级人口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草原和岛屿只是我放风的口岸，不是我的家。我不介意都市的喧哗，甚至迷恋那种街头与人摩肩接踵的喜悦，无法在一个餐馆少于三百六十五家或咖啡店少于三十爿的城市居住。虽然不会每天在外面吃饭，也并没有那么爱喝咖啡，但是我希望保留这个选择的权利。

十几年之后，当自以为对同性恋亚文化已经足够了解和包容的我来到旧金山，特意来到卡斯特罗街，印证当年Angela向我描绘的同志天堂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旧金山最吸引眼球也惹人非议的既不是鳞次栉比的同志酒吧和情趣用品商店，也不是每年一度的骄傲游行，而是让人大开眼界的Folsom Street Fair（福尔松街市）。

柴静说没有经历过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想说没有亲眼见证过福尔松街市的人不足以谈包容。这是别人的生活和行为方式，是别人的自由和权利，甚至并不一定是自己有意识的选择，这就是他们生来的样子。你没有权力认可或不认可、同意或不同意、允许或不允许。更没有必要祭起道德的大旗去审判这群人畜无害的人。

福尔松街市不是一场为牟利或谋生的街头表演，也不是一场为博眼球的行为艺术，它的根本意义是一堂课，一堂关于平等和尊重的课。参与者貌似出格、哗众的表演，其实正是用莫大的勇气来启迪大众，开阔眼界，拓宽人类包容和爱的边界。

我们还处在公民教育的初级阶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歧视、裁决和偏见比比皆是，即使在少数族群内部都不能幸免：异性恋瞧不起同性恋，觉得他们恶心；同性恋歧视双性恋，觉得他们贪心；双性恋歧视异装癖，觉得他们不认真；异装癖歧视变性人，觉得他们对自己太狠；变性人歧视还没决定做手术的变性人，觉得他们太怂；恋人的歧视恋脚的，觉得他们下贱；恋脚的歧视恋兽的，觉得他们变态……总而言之，多数族群歧视少数族群，少数族群歧视更少数族群。

所以有时候很羡慕动植物，他们虽然谈不上相亲相爱，但至少尊重并学会了共享共生。斑马不会歧视大象五官不端正；猩猩不会歧视柯基身材不匀称；螳螂不会歧视知了声音太尖；青蛙不会歧视蜣螂口味太重；蚂蚁不会歧视蝙蝠睡姿不雅；狸猫不会歧视黄鼠狼体味不佳；蚯蚓不会歧视蝴蝶举止轻浮；蜜蜂不会歧视蜗牛步履蹒跚。

毛竹不会歧视牡丹装腔作势；芦苇不会歧视铁树剑拔弩张；绿萝不会歧视文竹有气无力；棕榈不会歧视葵花招蜂引蝶；百合不会歧视月季浑身带刺；水仙不会歧视栀子娇生惯养；萝卜不会歧视莲藕拖泥带水；香蕉不会歧视榴莲钢盔铁甲；葡萄不会歧视莲雾有口无心；苹果不会歧视荔枝外冷内热；菠萝不会歧视石榴龇牙咧嘴。

众生万象，才让这个世界缤纷，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才让生活变得趣致而回味无穷。中国曾经有，现在有，将来也一定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少数族群。我们没见过不代表他们不存在，我们没试过的不代表他们没道理，我们不接受的不代表他们不应该，我们不认可的不代表他们不合法。我希望终有一天，所有人，和所有动植物一样得到平等而不被裁决的生存权利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