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就在辞掉礼品店工作的第二天,我在学校的语音实验室做功课,旁边有一位韩国裔的老太太,我看她喃喃地用韩文自言自语,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辛苦,就主动凑过去给她支了几招,她很感激,非要请我喝咖啡。我平时肯定是舍不得花钱买咖啡这种东西的,虽然一杯咖啡才一块多美元,但是三杯咖啡就是一份午餐了。
老太太守寡多年,子女都去了别的州谋生。夏威夷除了旅游业和菠萝种植业,真的没太多工作机会,只是一个特别适合养老的地方,海边那些连成片的阻断沙滩的豪华别墅动辄几百万美元。我猜她一定是很久没人说话了,打开话匣子收都收不住,我想起了自己的亲婆,也不忍心打断她。
老太太最后问我有没有时间辅导她学中文,教中文本来就是我的老本行,我也总是情不自禁地偏爱那些愿意学中文的外国人,还没交往,已经觉得他们很有品位。虽然那时很穷,但我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免费教她中文。老太太也没亏待我,除了给我每小时三十美元的学费,还经常做好吃的便当给我。
一开始我们约在学校的咖啡厅,每周两次,后来才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当然能理解一个独居老太太的谨慎和防范之心。一看家里的装潢摆设就知道这是一个既有文化修养又有经济实力的上流人家。看到她四世同堂的全家福照片才知道她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了,但气质很好,穿着得体,步履稳健,谈吐优雅,反应敏捷,完全不暴露年纪。
但学中文这件事,虽然她嘴里说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她一直很仰慕的中国文化,也是为了预防老年痴呆,但我觉得她其实是想找个人定期陪她说说话,所以也没有特别认真地学习“妈、麻、马、骂”,只是让我天南海北地给她讲点中国的风土人情,听她的口气,这辈子去中国亲眼看看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
除了这种还比较像工作的工作,在大学里还有一种鲜为人知的挣钱方式——但凡稍微有点规模的大学,都会有各种实验室和千奇百怪的实验项目。只要仔细留意,他们会在指定的公告牌上贴出招募“小白鼠”的广告,具体报酬看研究经费充裕与否,大方一点的一次二三十美元,小气的也得给个十块八块。
当然也要看实验内容,我最喜欢心理系的那些实验,跟玩儿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把钱赚了,有时候出门后一边点着钱,一边还要在心里奚落他们一番:研究这些不着调的课题,浪费纳税人的钱。但也有不那么轻松的,最恐怖的一次是不知什么主题的噪声承受测试,出来的时候已经天旋地转,感觉是用几天的阳寿跟魔鬼做了一笔交易。
最让我难忘的是在夏威夷大学校医院做的一次为期一年的HPV实验,看广告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医学项目,有充足的经费支持,所以报酬不菲,一次给五十美元。而且每个月一次,也就是说一年有六百美元的收入,而且只要我愿意,可以一直做下去。除了这笔收入的吸引力之外,我不得不说,它的公关也做得特别到位,我不记得原话了,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全世界每年有几百万人感染HPV——一种通常对男性无害,但对女性可能致命的病毒。这个研究希望通过对随机抽样人群的跟踪,揭开为什么“男生没事女生遭殃”的谜底,从而找到治愈病毒的方法。
听上去是多么积德的一件事,我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却完全没有想到这项研究对志愿者的要求如此之高,对人的生理、心理承受能力的挑战如此之大。
每月的第一周,根据事先约好的时间报到之后,先要接受一名医生长达十五到二十分钟的盘问。那绝不是一般意义的询问,将近一百个问题,每一个都会问得你面红耳赤,因为要你生动详实地描述你过去这一个月的性行为和跟性有关的一切行为,而且要具体到每一个细节:(www.xing528.com)
跟异性还是跟同性?还是都有?哪种更多?多少次?每月多少次?每天多少次?这一个月跟多少人有过性接触?这辈子一共跟多少人有过性接触?同时跟多少人?男的还是女的?你身体的XYZ器官进入对方身体的XYZ吗?对方身体的XYZ器官进入你身体的XYZ吗?有没有使用安全套?总是使用?偶尔使用?实在等不及了就不用?还是从来不用?……
医生每次在盘问前,先会一字一句地给你念《隐私保护条例》,以打消你的顾虑。但即便如此,我始终不明白:这些如此私密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我默默躲在角落里勾选,然后悄悄塞进一个信封,为何一定要医生亲自完整地读出来?美国的医生不是很贵吗?护士不能做吗?而且生怕我这个外国人听不明白,还故意吐字特别清晰。
也真是佩服这些医生,无论男女老少,在手术台上下针动刀手不抖,见血见肉头不晕,断筋锯骨眼不眨就算了,人身上这些不能见光的器官从他们嘴里念出来,就像是老北京炸酱面馆里的堂倌抑扬顿挫地唱出客人的点菜单一样,毫无挂碍,而且感觉他们乐此不疲。
应该就是人的天性吧?回答那些动词问句的时候,脑袋里会不由自主地出现真人画面,所以一不小心脸就红了。无论你多大年纪,受的多开明的教育,无论你想不想,都会不自觉地用道德标准把自己裁决那么一小下。
如果你以为这就是极限,你就太小看这些“丧心病狂”的美国医生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更是你完全意想不到的。刚才再怎么样也只是口头报告,在一切结束后,还要脱掉裤子让医生进行实物标本采样——就是用一张小小的砂皮纸去蹭男人身上每一个隐私和更隐私的器官,而且是该器官的每一个部分。
不管你有没有跟我一样的器官,它都不是粗糙的脚底板是吧?在如此娇嫩的部位要采下足够的皮屑,我相信你能够想象砂皮纸和这些部位在一起的画面是有多么的不和谐。医生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有时候是年长的,有时候是没比我大几岁的。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更期待哪一类的,因为都很不自在。你也可以想象这种反复摩擦的过程是有多么爽和多么不爽,你摆出的各种姿势有多么不雅。
有些东西必须是医生亲自从你身上取走,比如抽血。但还有一样需要上缴的东西,医生不会帮你弄,一定要你自己动手的。我想大家用大腿也能猜得到,肯定不是尿液。这件事情本身对于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健康单身男并不难,但是在医院这样冰冷而四处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环境里,就变得格外挑战。而且医院不像那些捐精银行那样人道,提供必要的阅读资料和视听刺激。
每次从医院出来,我都很佩服自己:怎么能坚持下来?还坚持了一年多,怎么还会再回来?就那么缺钱吗?怎么就这么实诚?怎么就这么不害臊?同时我也很佩服这些医生:他们从哪招来一群跟我一样的神经病,愿意经受如此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摧)验(残)?他们怎么能设计出这么触碰人性底线的实验?
最神奇的是,他们怎么就能让志愿者毫无保留地回答这些问题?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真话呢?我曾经听人说过,再老奸巨猾的人也只有在一种人面前会说实话,那就是医生。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