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熬过第一学期,系里终于安排我教课了。我们系旗下有两个非营利性教学机构。一个是服务于在校本科生和研究生的ELI(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一个是服务于希望考上夏威夷大学的准留学生的HELP(Hawaii English Language Program)。我被分到HELP,学生大部分是来自于日本、韩国和中国的学生。
我的老板叫Steve,也是我们系里的讲师,他看了我的背景之后就安排我跟其他亚洲老师一起教托福课程。我当年基本没怎么准备就考了个接近满分。在国内的知名培训机构还教过托福听力和阅读的课程,确实驾轻就熟,也并不需要备太多课,无非就是做题、讲题、再做题的套路而已。
但第三个学期,Steven还安排我教托福,我就不干了,我还为此跟他吵了一架。我说我是亚洲老师不代表我只能教托福,我是来学习怎么教英文的,也希望可以在实践中运用并验证我学到的方法。而托福课程严格来讲根本不是英语课,只是教应试技巧,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挑战性,也得不到提高。可老板认为我是来打工的,应该服从机构的需求。最后我不得不求助系主任,有礼有节地讲了我的想法。
虽然最后大家都给系主任面子各退一步,但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略带挑衅的不信任。所以我必须教得最好,让他无话可说。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除了服从组织安排又教了托福的听力课程,我还先后研发并教授了如下课程:
Speech Communication(口语交流)
那是我到美国学的第一个硕士专业,虽然我上的课跟演讲毫不沾边,但我再结合自己这些年来从一个羞怯的演讲者一步一步走出舒适区的实践经验,整理出演讲的基本要素,从目光对视、肢体语言、表情手势等非语言技巧开始,带领学生一项一项地攻关,通过帮助他们建立自信提高其公众演讲能力。
(这不就是现在最火的PBL吗?)
English for Global Business(全球商务英语)
这是根据市场需求开发的一门针对成年人的课程。很多日本、韩国人,不是来报考大学的,但希望通过密集的培训提高他们在商务谈判中的会话能力。班上有一位六十多岁、喜欢倚老卖老、带有严重性别歧视和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的日本老先生,我花了很长时间让这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同学最终融入班集体,并用我的专业水平赢得他的信任,毕业前他由衷地喊了我一声他一直叫不出口的“Sensei”(先生),还鞠了一个我快要还不起的深躬。
Explore American Culture Through Film(通过电影解读美国文化)
这门课的选课率是最高的,通常人满为患。谁会不喜欢看电影呢?但如果仅仅是打着学英语的口号开着字幕追美剧,是学不会英语的。为了备好这门课,充分利用宝贵的上课时间,每一部入选电影我都要提前看好几遍,把关键词和句型都整理出来,还要设计场景让学生们在真实的语境中反复练习并最终内化。我最喜欢的是以历史和人性贯穿全剧的《阿甘正传》以及描述洛杉矶移民文化和跨文化沟通的Crash(《撞车》)。
Psychology ABC(心理学入门)
我研发这门课多多少少有自己的私心,因为我一直对这门介于文理科之间的学问充满好奇。我坦率地告诉学生我对这门学科也一无所知,但愿意借这个机会和他们一起探索,用师生共学的好奇心启动并推动学习,教学相长,反倒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积极效果。
English through Cooking(通过烹饪学英语)(www.xing528.com)
我本来就喜欢做饭,正好那一期班里有几个家庭主妇,于是这一门课每次都上得热闹又开心。日本人表达惊叹或开心时的声调和表情多少有些夸张,为此常被隔壁班的师生投诉说我们太吵了。但事实证明,那些通过手脑并用掌握的词汇更容易让学生记住、消化并正确使用。(传说中的主题式、体验式教学不过如此。)
English through Volunteering(通过做义工学英语)
我当时并没有十足把握的这门“通过做义工学英语”,没想到深受学生们喜爱。在学期末的最后几节课,我联系了岛上的一家旧物捐助机构,带着学生们去做义工,帮着对捐赠来的旧衣物进行筛检、分类、上架,接待方和学生们的交流和鼓励、赞赏转化成了积极的学习动机和意想不到的学习效能。
(这不就是IB的CAS课程吗?)
坦率地说,我当时备这些课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太多教学理论,更多是凭直觉回顾了我自己学习和辅导英语的实际经验,并总结出两条中国学生学习英语辛苦而无效的根本原因:
学习内容:停留在语言本身,跟学生的生活没有关系,也无实际用途。
教学方法:死记硬背,应试做题为唯一的学习及检验手段,枯燥无趣。
于是我从解决这两个问题开始,尝试着Learning through the Language(通过语言来学习)而不是Learning about the Language(学习语言的知识),让学生对学习过程产生更多兴趣。并尝试涉猎其他领域,让学生获得语言学习之外的乐趣以及一些有实际用途的知识或能力。
教完这些课我才发现,这些大巧若拙的方法恰恰暗合了很多语言教学的原则和理念,比如TBLT-Task Based Language Teaching(基于任务的语言教学法),乃至十几年后的今天,当Project Based Learning(项目制学习)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的时候,我不无得意地告诉大家:那是我十几年前就已经在用的“私房菜谱”了。也再次证明了教育这门学问一点都不深奥,不需要什么教育理论家,只要遵循了那几条最基本的原则,人人都是大师。
我的学生因为都是花自己的钱上学,所以动力十足,很少有缺课的,上课时也高度配合参与。再加上我使出浑身解数,认真备课,耐心指导,发自内心地希望帮到这些孩子早日跨入美国大学的大门,所以每学期末的匿名教师评估都得很高的分数。老板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看到我比很多白人老师的分数还要高,也就默认了我的成绩,不但没有故意找我麻烦,还时常拍拍我的肩膀表示认可和鼓励。
其实也并没有像我说得这么一帆风顺啦,有些亚洲学生第一天兴致勃勃走进教室,误以为我是同学还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跟我搭讪。等上课铃响后我走上讲台,他们发现自己漂洋过海来了美国,付了这么贵的学费上英文课,老师却长了一张跟他们一样的大饼脸,眼神里那种失落或失望是很难掩饰的。
中国的家长又何尝不是如此,给孩子报的课后英语班,一定得是地道的白人,美籍华人也不行,恨不得要像当年希特勒那样测一测眼睛是否足够蓝,头发是否足够鬈,鼻子是否足够高。每每看到那些母语根本都不是英语的背包客老师拿着比我们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TESOL老师更高的薪水,我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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