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鲑去来
维基百科用三句话来描述鲑鱼:
“鲑鱼在淡水环境中出生,之后移到海水里生长,又会洄游到淡水中繁殖。
鲑鱼会利用太阳和地球磁场的引导,游回自己的出生地进行繁殖。
太平洋品种的鲑鱼,一般在繁殖后数周便会死亡。”
百科全书的措辞向来生冷无情,用它来形容世上任何花鸟虫鱼的生命我都觉得欠了些温度,于心不忍。
子非鱼,安知鱼之苦?在淡水中出生,却要到盐水里长大,那是怎样一种挑战和磨砺?下过海的人都知道,海水的味道,小小咽下一口,就会想呕。在海水中浸泡三个小时,会皮肤发白并出现褶皱,更何况是要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都浸泡在里面。
很多留学生的第一年就是这样的状态。
同样的道理,我也不敢想象它在海水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享受过如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环境,并发现表面咸涩的海水里其实孕育着多姿多彩的生命、资源和养分。它又为什么非要回来?尽管知道溯江逆流意味着怎样的凶险和挑战,它又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克服万难,回到它出生的地方?
很多海归学子回国的第一年就是这样的状态。
国人多知“鲤鱼跳龙门”的典故和它所影射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伟大启示。我无意去批判家长们把希望孩子能“化鱼成龙”的渴望寄托在神话里的功利心,也不想去追究鲤鱼到底有没有腾跃出水的本领;但事实上,鲑鱼才是真正从海水逆游回淡水高地、叶落归根的典型。(www.xing528.com)
这让我想起被誉为“近代中国留美第一人”的容闳。容闳是广东香山县人,少年时家境贫寒上不起学,只好到德国传教士在澳门开办的教会学堂读书。1847年,美国传教士布朗校长因病提前归国,并把容闳带回美国。在美国,容闳先入中学,后在耶鲁大学半工半读学习英语文学,靠奖学金和打零工完成了学业。面对祖国的落后和异邦的强盛,容闳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国青年“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与中国”。
1854年11月,二十六岁的容闳谢绝了美国友人的挽留,经过三个多月的海上颠簸,回到阔别了七年的祖国。1870年,容闳大胆地向曾国藩提出了他的“留学教育计划”。曾国藩非常赞同,并立即与李鸿章联名上奏清廷:“由政府选派颖秀青年,送之出洋留学”,并在上海成立了“总理幼童出洋肄业局”,由容闳负责此事。
1872年到1875年,清政府先后选派了一百二十名十岁至十六岁的幼童赴美留学。这是近代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批官派留学生,他们稚嫩的肩上担负着寻求富国强兵之路的使命。在这些幼童中出现了著名铁路工程师詹天佑,矿冶工程师吴仰曾,民国政府第一任国务总理、复旦大学创办人唐绍仪,清华大学第一任校长唐国安等。
一个半世纪过去了,国人出国留学的目的,不再是单纯地寻求富国强兵之路,在市场经济的滚滚大潮中,海外淘金、海外镀金成为主流。这固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总容易让人生出“皮相美但骨相差”的感慨。就比如我自己,当年在美国南加州洛杉矶我的博士班的第一堂课上,导师问了所有学生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攻读博士学位?为什么要拿出人生最宝贵的几年时间去做这件还不一定最终能完成的事?”我回答的是:为了虚荣心。我希望人们以后叫我“钱博士”,而不是“钱先生”。我希望人们认真听我说话,至少我得和一些经常胡说八道的博士们有对等的话语权。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个答案比其他答案——“为了学习更多知识”“为了找更好的工作”“为了光宗耀祖”“为了进大学任教”——更真实、更合理。
不过如果今天还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读博士的话,我可能会有一个不同的答案。我会说:读了博士就可以回去告诉别人不一定要读博士。学历时代已经走到尽头,用博士学历才能获得话语权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用博士学历来证明自己学识渊博、对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有贡献的时代也已经受到了挑战。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花几年宝贵的时间只研究一个问题或去换一张烫金卡纸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历史的脚步。
每个人出国的目的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用给别人交代,只要能说服自己就行。若干年后,学成归来时问一下自己此行是否圆满,有无遗憾即可。不过有几件事情你最好花点时间想一想:去国外读书是求学问还是求学位?想带回国的是本事还是本子?这一辈子想成就些什么,想为这个世界创造些什么?如果你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留学就会成为你渡过挑战之河、实现光荣梦想途中的一叶扁舟,甚至是一双翅膀。
我并无意标榜回来报效国家有多么高尚无私,我更无意裁决那些没有选择回国的留学生,他们“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理由是如此正当合理。但我还是忍不住暗自希望,二十一世纪的留学生们不要学那城隍庙九曲桥下娇生惯养、等人投食的锦鲤,而带着点鲑鱼的不羁血性闯荡这个世界,也带着点鲑鱼的悲壮气节留恋它的故土。出得去,回得来,故取书名《鲑去来》。
此书也送给顺顺,希望等他留学的时候,也是一条勇敢而深情的小鲑鱼。
二〇一八年一月十一日
写于北京首都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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