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体一用：毓师经学之道

毓师将书院命名为奉元，首先取义于《易》，所谓“元者，善之长”，乾元、坤元都是元，元里含着阴阳，故能生生不息。就字形而言，“元”是上面一点，下面则是一阳爻、一阴爻。上面一点发自“性智”，一划开天地，是一切动作之始。而后才分出阴阳男女，化生万物。毓师又认为，“元”是本体，其作用是“一”，代表“生生”与“仁”的力量。《春秋》讲“大一统”，正是奉元而行事。所以毓师的经学以《易》为体，以《春秋》为用。晚年讲课，黑板上总写着一副对联：“以夏学奥质，寻拯世真文”，毓师说，“奥质”是“元”，“真文”是“一”。他以此对联砥砺书院弟子，要从广大精微的文化智慧中，寻求经世济民的良方。

毓师谈的“元”与“一”，绝非只是谈概念，而是有深切的时代感受。我曾在观看电影《卢旺达饭店》时，对此有更进一步的感悟。这部电影以卢旺达境内的种族冲突为背景，描述失去理智的种族互残中，主角保罗超越政治社会仇恨与种族偏见的人道关怀，同时批判西方列强各为己私、罔顾道义的丑态，以及联合国力量的贫乏。爱与恨、义与利、生与死、公与私的对比，贯串整部电影。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主角在清晨大雾中行车于湖边小路，在车子滞碍难行时下车察看，赫见同胞尸首堆栈遍满于目前，于是在回到旅馆后痛哭流涕。当时他的情绪杂糅震惊、悲愤、恐惧，使心灵难以负荷。然而在他痛哭一番后，却选择舍弃与家人一同逃难，留下来照顾其他无辜的同胞。此力量从何而来？正是从人间炼狱般的亲历其境中来，因这样的生命冲击，使主角明白，唯有无私的仁者胸怀，才能够安顿自己，并帮助人们超越苦难。看完电影后，我反思毓老师幼时即经历亡国之痛与两次世界大战，在烽火连天中成长，也曾述及四平战役结束时，自己步出城外，见到尸体堆积如山、几无立足之处的残酷体验。毓师之所以终身不懈地阐扬天下一家的思想，建构“元体一用”的学术，背后当有着何等沉痛且深刻的生命实感！(www.xing528.com)

毓师曾云：“我这一套，绝非容易得来，是我一生受苦，六十年的煎熬得来，你们太轻忽了呀！”又云：“一个人所经历的困难、磨练，就是你对这个社会看清与否的显微镜。”因此，毓师之学并不是一套抽象思辨的哲学。哲学之本意为“爱智”，老师则强调他的重点在于“用智”。欲用智，则必须观察社会时代的需要，重视实用与时变，既是“实学”，也是“时学”。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弟子需“用心深细”，要将古书读得烂熟，一旦遇事，胸中便能涌出成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