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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给时调争取曲坛地位

时间:2023-08-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后来,父母跟葛老师商量,我放弃了京韵大鼓,仍演唱时调。天津人对什样杂耍极为喜爱,但从业的艺人却是处于社会底层,统称为“吃开口饭”的“下九流”,其中时调更受到歧视。虽然在清末民初,时调已经从地摊、茶棚演唱上升到小时调场,但也不过是能容一、二百人的简陋书场,地点多在“三不管”、“三角地”一带。我非常生气,总想要为自己心爱的时调打个“翻身仗”。

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给时调争取曲坛地位

父亲的朋友葛文通——一位演唱京韵大鼓的老艺人,特别欣赏我的高亢宽厚的嗓音。他觉着,如果让我改唱京韵大鼓,能比唱时调更有出息。葛老先生愿意收我为徒弟,盛情难却,于是父亲答应了葛老师,让我跟他改学京韵大鼓。

京韵大鼓是极有特色的曲种,尤其是它的唱段,既有描写才子佳人、红颜粉黛的,如《西厢》、《宝玉探晴雯》;也有歌颂金戈铁马、英雄义烈的,如《单刀赴会》、《闹江州》。所以有人把京韵大鼓,称之为“文武大鼓”。我对京韵大鼓也很喜欢,自从跟葛老师学习,更加深了爱好。学曲学词全靠口传心授,虽然我没有上过学,葛老师也没有文化,可是老师教得认真,我也学得刻苦,很快地就把京韵大鼓一些常唱的段子,如《层层见喜》、《关黄对刀》、《子期听琴》、《百山图》、《截江夺斗》、《大西厢》等,都学会了。只经了几个月的功夫,老师便认为我可以登台演唱了。那时我还没有鼓架子高,只得站在小板凳上演唱。唱京韵,必须有“铺纲”,这成了我登台演唱的“拦路虎”。“学徒我来伺候您一段”这么几句话,我实在吐不出口。父亲不赞成,母亲也眼泪巴巴地数落:“闺女唱个时调挣钱养家就够委曲的了,什么伺候人,不伺候人的。别太难为她了!”葛老师急坏了,找茶园子的管事“通融”。本来我就年岁小,个儿矮,上场以后,要靠检场的大叔把我扶到小板凳上站稳,两手才够得着鼓架子。结果商量了一个“通融”的办法,请检场大叔代替我说“铺纲”的一段话,他说完,我起唱。这在京韵大鼓的演唱上,可能也是“史无前例”的了。观众们怜爱我这比鼓架子还矮的小艺人,也就谅解了,当然挑刺儿的也大有人在。本来我就缺乏舞台经验,上台发怵,不但行腔慌张,有时还忘词。葛老师呵斥我,父母又心疼。后来,父母跟葛老师商量,我放弃了京韵大鼓,仍演唱时调。不过,对于葛老师的教诲之恩,我是难忘的。京韵大鼓的行腔作韵,步法身段,叙事中拟人状物等等特色,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和影响。

我演唱了几年之后,有了一点点的名声。由于父亲年老,家庭生活的重担几乎都压到我的身上。大哥做手艺,挣钱不多,除了自己的吃用,对家庭只能小有补助。我不仅要奉养父母,供应弟妹,还须省出钱来让弟弟上中学。当年,象我这样年纪轻轻就挑着沉重的生活担子的艺人是很多的,一般只有采取“赶场”的办法,一天多跑几家园子,多拿几个份子以济燃眉。有一阵子我一天跑四家园子,早晚赶八场。从南市的上平安到绿牌电车道上的新中央,再到河北的群英、大陆、权乐,真是东奔西跑,疲于奔命。那时候,同在这些地方赶场的还有唱梅花大鼓的花五宝,唱老靠山调的秦翠红、赵小福,唱河南坠子的武桂芳、武艳芳,演双簧的姚文彬、姚少彬,唱京韵大鼓的小云霞等等。

天津这样的大城市里,并不乏交通工具,而且早已有了汽车,可是那都是洋人、官僚、富商大贾乘坐的。除了汽车,还有很讲究的人力车,有的是公馆自备的,也有供富商或公教人员雇用的“包月”。公共汽车少得很,“胶皮”(拉零座儿的人力车)倒不少,可是车钱太贵,我从来不敢问津。我和父亲只坐得起有轨电车,但在一般情况下,总是“以步代车”。我记得,每当父亲拎着三弦,带我乘电车从北大关到劝业场时,常遇到一位年轻的售票员,他总照顾我们父女俩,还经常打马虎眼不让我们花钱买票。虽然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也从来没有交谈过,可是他对我们这一老一小卖艺人的态度,使我们感到天底下总还是有好人。事隔四十多年后,我终于弄清了当年那位年轻的电车售票员,就是解放后主演过《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郭振清同志。那是为庆祝建党六十周年,我赴京参加演出,郭振清同志特地到后台看望我,他说:“王大姐,我打听您一件事。”我说:“您说吧!”他说:“解放前,我十八、九岁的时候在电车上卖票,经常有位细高挑身材,面庞清瘦,显得有些未老先衰的男子,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从北大关上电车,我恍忽记得他姓王,也是唱时调的,不知这人还有没有?”经他这一问,把我不能忘却的往事勾起来了,我说:“您打听的那人,是我父亲,那女孩就是我!”我们交谈了很久,谈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在旧社会里,唱大鼓、说相声、说书、演杂技等,统称“什样杂耍”。据“老天津”回忆,上溯到庚子年(1900年),在天津的街头巷尾,随处可以听到“看什样杂耍去”这句话。天津人对什样杂耍极为喜爱,但从业的艺人却是处于社会底层,统称为“吃开口饭”的“下九流”,其中时调更受到歧视。虽然在清末民初,时调已经从地摊、茶棚演唱上升到小时调场,但也不过是能容一、二百人的简陋书场,地点多在“三不管”、“三角地”一带。后来,时调也能进入十里洋场了,但有些园子还是把时调拒之门外。我赶场的时候,劝业场里的大观园和泰康商场里的歌舞楼(小梨园)就不要时调,因为那里的观众多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我非常生气,总想要为自己心爱的时调打个“翻身仗”。(www.xing528.com)

在三十年代末,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南市群英戏院的房子年久失修,有倒塌的危险。当时在那里演出的有高德明、高德亮的相声,侯月秋的京韵大鼓,石连城的单弦,还有我的时调,上座率相当高。戏院要停业修房,很怕这班子人马流散,被别的班子接走,于是姓郝的老板找到歌舞楼与姓辛的管事商量,把我们这班人“借”给歌舞楼,等群英修好房,再接我们回去。辛某当然知道郝老板的用意,再说这个班底也挺硬,所以他表示同意,但偏偏提出不要“靠山调”这场活。辛某还说了一番使我终生难忘的话:“歌舞楼从开张以来就上的高雅曲艺,献演的都是第一流艺员,现在允许靠山调上场,往后我如何邀角儿?”郝老板对时调也不是什么知音,不过他从票房价值的角度知道,我的听众还是不少的,同时我在演唱中也从来没有“出格”的地方,因此,他在辛某面前打了保票,推荐我的时调。这样,我总算挤进了歌舞楼,也算是登上了“大雅之堂”。三天打炮,我第一天贴的是《七月七》,这是从最老的靠山调演化出来的时调唱段。传说此曲最早产生在绱鞋作坊里,因为一位工匠中年丧妻,儿女无人照管,终日忧愁,伤心叹喟,工匠们同情伙友的遭遇,就背靠房山,哼起小曲来为伙友排忧解烦。这一天,正赶上七月初七,屋外还正下着无情的秋雨,大家触景生情,想到被隔银河两边、一年方能一见的牛郎织女,于是把残酷的现实和“天河配”的传说结合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合辙压韵地凑成二、三十句的唱段,最初名叫《光棍哭妻》。虽然反映的不是什么风雅韵事,但调寄民瘼,情伸无辜所以在人民多灾多难的旧社会里,深受劳苦大众欢迎,流传很广,又经不断加工、润色,此调日臻完善,更名为《七月七》。《七月七》是富有地方特色的曲调,所以我在歌舞楼拿它打炮,果然打响了。第二天,我贴的是《悲秋》,此曲又名《秦楼悲秋》,确实是从色情的“窑调”演变而来的新曲,海报贴出后,有人不免担心“砸锅”,而我有把握。我演唱的词句比较文雅流畅,描写的虽是妓女的悲惨遭遇,但寄予同情,不涉淫猥。曲调节奏缓慢、低沉,字字清楚,委婉动人。我在唱法上,下过多年的苦功,当唱到“秋风吹动梧桐叶,丹桂开花不大自由,花木凋零冷气飕”时,博得满堂彩声。第三天,我演唱了一曲描写春闺生活、轻松活泼的《踢毽》,反映也很好。我带着时调挤进了大雅之堂,从此扬眉吐气,为时调争得了在曲坛的地位。

在旧社会里,一个女艺人,不论她有多高的技艺,也难避免坎坷不幸的遭遇,甚至沉沦苦海,死无葬身之地。年长的天津曲艺爱好者,都知道高五姑是时调早期的名艺人,二十年代就已誉满津门。她的天赋条件好,音域宽,嗓音亮,音色美,韵味足,身怀绝技。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拉人力车的父亲、缝穷的母亲相继亡故,被骗卖后学唱时调,她的确是“一出风尘便不凡”,一唱即响。当时的义顺、宝和、同乐、同庆、权乐、中华、小广寒、群英、庆云等新老茶园子都争相聘请她去演唱。她演唱的《七月七》、《秦楼悲秋》等,经常在电台广播,也录制了唱片。她的唱,听起来似高亢激昂,但音色却充满凄楚悲愤,象是对观众倾诉幽怨哀情。这样一个出色的女艺人,在黑暗的旧社会,经不起生活的折磨,难堪的凌辱,加之那些把她当玩物的人教给她抽大烟。因此,她年不过四十,就声容顿减,被逐出了舞台歌榭。踏上穷途末路的高五姑,经常蹲在那些靠她赚过很多钱的书场、茶园的墙角里,打着哈欠,吸着别人扔下的烟头。一九四二年严冬,死在南市福安街附近益津里旁的一家白面儿馆里,随后便被埋到乱葬岗子。同行的艺人听说她死得如此凄惨,想收殓她的尸骨加以埋葬,赶到现场却已晚了!她灌制的唱片《七月七》、《悲秋》是她留给我们的悲怆绝唱了!

我年纪轻轻,耳闻目睹了前辈艺人的悲惨遭遇,当时对自己的前途,也不能不感到寒栗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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