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代,由于蒙古贵族高居统治阶级的最高层,掌握着国家大权,蒙古族的风俗习惯自然也就处于强势的地位,对中原地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不少汉人在语言、名字、婚姻、服饰、丧葬等方面仿效蒙古人,受其熏染而使自身的文化发生某些变异。如“士庶咸辫发椎髻,深襜胡俗,衣服则为绔褶宽袖及辫线腰褶,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名,习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90]。又如“同姓、两姨姑舅为婚”,“兄收弟妇,弟收兄妻,子承父妾。有一妇事于父生子一,父亡之后,其妾事于正妻之子,亦生子一。所以夫妇无别,纲常大坏”[91]。即使是与蒙古人接触较少的江南地区,受蒙古风俗习惯影响的现象也不少见。“元既有江南,以豪侈粗戾,变礼文之俗,未数十年,熏渍狃狎,骨化成风,而宋之遗习消灭尽矣。为士者辫发短衣,效其语言容饰,以附于上,冀速获仕进,否则讪笑以为鄙怯。非确然自信者,鲜不为之变。”[92]直至明初,南京居民犹“循习元氏旧俗,凡有丧葬,设宴会亲友,作乐娱尸,惟较酒肴厚薄,无哀戚之情”[93]。
朱元璋对这种现象极为不满,说:“元以夷变夏,民染其俗,先王之礼几乎熄矣,而人情狃于浅近。”[94]决心普施教化,移风易俗,彻底改变这种状况。明朝建立前后,他反复强调:“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给而民生遂,教化行而习俗美。”[95]“世之治乱,本乎人情风俗”[96],“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97]。强调推行教化同发展经济一样重要,是关系到国家治乱兴衰的重大问题。
朱元璋认为,普施教化,首先要向人们灌输儒家学说、程朱理学的仁义道德、修身齐家的“圣学之道”,“好仁者,耻于为不义。如此,则风俗岂有不美?国家岂有不兴”[98]。为此,就必须大办学校,“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99]。同时,还要建立一套礼法制度,“剽悍骄暴非人之性也,习也。苟有礼法以一之,则剽悍者可使善柔,骄暴者可使循帖。若踝啮之马,调御有道,久则自然驯熟……苟非礼法,人无所守,故必当以此洗涤渐染之习”[100]。因此,立国之初,朱元璋便致力于尊孔崇儒、倡导理学,制礼作乐、立法定律,兴办学校、推行科举。除此之外,他还采取一系列措施,来普施教化,移风易俗。
第一,重新恢复传统的乡饮酒礼。乡饮酒礼始于周代,原是乡人的一种聚会形式,儒家为之注入尊贤敬老的思想,成为当时一种达于庶民的礼制,旨在使一乡之人在欢聚宴饮之时受到教化。后来时兴时废,至元代已在现实生活中消失。朱元璋认为:“乡饮之礼,所以序尊卑,别贵贱。先王举以教民,使之隆敬爱,识廉耻,知礼让也。”[101]洪武二年八月,他接受监察御史睢稼的建议,诏中书省详定乡饮酒礼条式,洪武五年四月正式诏令全国举行乡饮酒礼。洪武十六年十月颁行《乡饮酒礼图式》,洪武二十二年再定《乡饮酒礼图式》,成为明代乡饮酒礼的定制。明代乡饮酒礼,在继承别贵贱与叙长幼相结合的传统惯例之外,为强化其教化功能,又有两个突出的创新点。一是将饮酒与读律相结合,既习礼又普法。洪武二年八月,睢稼在奏书中建议:“宜仿古人月吉读法之典,命府州县长吏,凡遇月朔会乡之老少,令儒士读律,解析其义,使之通晓,则人知畏法而犯者寡矣。”[102]朱元璋采纳其建议,即诏中书省详定乡饮酒礼条式,“使民岁时燕会,习礼读律,期于申明朝廷之法,敦叙长幼之节”[103]。洪武五年四月,礼部奏请推行乡饮酒礼,规定在学校举行的乡饮酒礼,由“读律者”诵读《大明律令》,里社的乡饮酒礼还兼读刑部所编的《申明戒谕书》,武职衙门的乡饮酒礼兼读大都督府所编的《戒谕书》[104]。二是分别善恶。洪武十四年二月,朱元璋谕示礼部臣,举行乡饮酒礼时,“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淳笃者次之,以齿为序。其有违条犯法之人,列于外坐。同类者成席,不许杂于良善之中。如此,则家识廉耻,人知礼让,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之道不待教而兴”[105]。据此,洪武十六年颁行的《乡饮酒礼图式》,规定有过犯之人坐于众宾席末,听讲律受戒谕。洪武二十二年重定的《乡饮酒礼图式》,又将过犯之人分为两类,罪行较轻的序坐中门之外,罪行较重的则序坐东门之外,执壶供事[106]。
第二,强化基层里甲的教化职能。朱元璋认为:“古者风俗淳厚,民相亲睦,贫穷患难,亲戚相救;婚姻、死丧、疾病,邻保相助。近世教化不明,风俗颓败,乡邻亲戚不相周恤,甚者强凌弱,众暴寡,富吞贫,大失忠厚之道。”[107]他钦定的《教民榜文》规定,每里除里长、甲长之外,“须令本里众人推举平日公直、人所敬服者,或三名、五名、十名”,称为老人,与里长、甲长共同负责以下工作:理断本里的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等一切纠纷;将本里强劫、盗贼、逃军、逃囚及生事恶人擒拿赴官;向朝廷奏报本里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及有一善可称者的实迹,以供朝廷表彰;督促有丁子弟入读社学;督促本里七八岁或十二三岁的民间子弟讲读御制三编大诰;教育本里乡民,为子孙者,奉养祖父母、父母;为父母者,教诫子弟;为子弟者,孝敬伯叔;为妻者,劝夫为善;遇到里中人户婚姻、死丧、吉凶等事,组织协调邻里互相赒给;每乡每里各置一个木铎,每月六次,令年老或残疾或瞽目者,由小儿牵引,巡行本里,持铎高喊:“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每村置大鼓一面,凡遇农种时月,于五更擂鼓,众人闻鼓下田,该管老人点闸。有懒惰不下田者,许老人责决[108]。(www.xing528.com)
第三,在全国乡村遍设申明亭、旌善亭,以旌善惩恶。洪武五年二月,朱元璋“命有司于内外府州县及其乡之里社皆立申明亭,凡境内人民有犯,书其过名榜于亭上,使人有所惩戒”[109]。后来,觉得将犯人所犯罪过不分大小,全部在申明亭张榜公布,会“使良善一时过误为终身之累”,洪武十五年八月又改为“自今犯十恶、奸盗、诈伪、干犯名义、有伤风俗及犯赃至徒者,书于亭,以示警诫。其余杂犯、公私过误、非干风化者,一切除之”[110]。旌善亭建于何时,史无明载,但一些地方在洪武十六年已有旌善亭出现[111]。旌善亭张榜公布官民的善政善行,既书“民之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及善行之人”,也录“有司官善政著闻者”[112],以示旌表。
第四,革除蒙古人传入中原的“胡风”“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登基伊始,朱元璋即于洪武元年二月“诏复衣冠如唐制”,规定“士民皆束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袍、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庶民妻“不得服两截胡衣,其辫发椎髻,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113]。当年十二月又下令禁止丧葬时宴会亲友、作乐娱尸的陋俗[114]。明初许多地方仿效蒙古习俗,实行火葬,朱元璋认为:“古者圣王治天下,有掩骼埋嘴之令,推恩及于朽骨。近世狃于胡俗,死者以火焚之,而投其骨于水,孝子慈孙,于心何忍,伤恩败俗莫此为甚”,于洪武三年下令“禁止之”,并规定:“若贫无地者,所在官司择近城空阔闲地为义冢,俾之葬埋。或有宦游远方,不能归葬者,官给力费以归之。”[115]对于同姓、两姨姑舅为婚及收继婚,朱元璋认为有违人伦之大防,更是深恶痛绝。不仅在《大明律》中立有专款严加禁止[116],而且在《御制大诰》中严厉警告:“今后若有犯先王之条,罪不容诛!”[117]后来,他发现虽然“禁令屡颁,民间仍有犯者”,又在洪武二十七年再次重申:“先王之治天下,彝伦为本。至于胡元眛于教化,九十三年之间,彝伦不叙,至有子纳父妾而弟妻兄妻、兄据弟妇者,此古今之大变,中国之不幸者。朕膺天命,君主华夷,复先王之教以叙彝伦,务使各得其序。既定于律,又著之大诰,以明示天下。比闻民间犹有顽不率教者,仍蹈袭胡俗,甚乖治体。宜申禁之,违者论如律。”[118]至于官员之间、官民之间、庶民之间相见的礼仪,朱元璋也令议礼诸臣重加厘定,去蒙古化,而复归华夏之传统。此外,还严禁官员嫖妓,并严禁不事生产、四处闲逛的游民。
第五,严格规范民间的祭祀及文艺演出。我国自古就将祭祀视为国之大事,国家的祀典对各种祭祀活动规定了严格的等级和仪礼。但民间的祭祀,往往无视祀典的规定,不仅祭祀众多原始宗教信仰和秘密宗教的神灵,而且混杂了许多带有巫术色彩的仪式。朱元璋登基之后,将这种民间祭祀通通斥为“淫祠”,洪武三年下令严加禁止,制曰:“朕思天地造化能生万物而不言,故命人君代理之。前代不察乎此,听民人祀天地,祈祷无所不至。普天之下,民庶繁多,一日之间祈天者不知其几,渎礼僭分,莫大于斯。古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其民间所祭之神,礼部其定议颁降,违者罪之。”于是中书省臣等奏:“凡民庶祭先祖,岁除祀灶,乡村春秋祈土谷之神。凡有灾患,祷于祖先。若乡厉、邑厉、郡厉之祭,则里社郡县自举之。其僧道建斋设醮,不许奏章上表,投拜青祠,亦不许塑画天地神祇,及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巫觋、扶鸾、祷圣、书符、咒水诸术,并加禁止,庶几左道不兴,民无惑患。”诏“从之”[119]。流行于民间的通俗文艺如戏曲等,深受平民百姓的喜爱,对民风民俗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朱元璋则以儒家思想、程朱理学加以规范,要求民间文艺为宣传儒家的礼法制度和伦理道德服务。元末高明主张戏曲创作要有关风化,为宣扬儒家的伦理道德服务。他创作的《琵琶记》极力宣扬三从四德、忠孝两全的伦理道德,朱元璋大加赞赏,说:“五经四书在民间,譬诸五谷,不可无。此记乃珍馐之属,俎豆之间,亦不可少也。”[120]依据朱元璋的旨意,《大明律》特立专款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121]
这一系列教化举措的推行,使民风民俗逐渐发生变化,形成了一种俭朴淳厚的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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