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深知,要以孝治天下,自己作为最高君主,应该以身作则,垂范天下,才能起到引领社会的作用。
登基之后,朱元璋不时回忆起往昔的生活和父母的养育之恩。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小时候体弱多病[61],父母格外疼爱,尽管家里很穷,在他六七岁时还把他送到私塾读书[62]。可是由于家里实在太穷,他读了几个月,认得几十个字,还是退学,去给地主放牧牛羊,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朱元璋上头,还有朱重四、重六、重七三个哥哥。大哥朱重四是家里的老大,父母从小对他十分溺爱,结果反而惯出一身毛病,既不爱干活,又“无状甚焉,其非奉父母之道,有不可胜言”[63],对父母不怎么孝顺,还带坏了重六、重七。父母对老大、老二和老三非常失望,觉得他们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为此把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朱元璋身上。看着朱元璋慢慢长大,身体越来越壮实,“姿貌雄杰”,又认得几十个字,聪明过人,感到无限的喜慰。父母俩忠厚老实,勤劳吃苦,邻居有什么事,都热心帮忙,从不惜力,村里人都说他们家将来肯定能出个“好人”,会有出头之日。母亲便对父亲说:“人言吾家当生好人,今吾诸子皆落落,不治产业。”然后指着小儿子说:“岂在此乎?”[64]朱元璋看到三个哥哥好逸恶劳,所有的农活都靠父母去干,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备至,令他十分心酸。可自己年龄毕竟太小,除了起早贪黑去给地主放牧牛羊,顺便给家里拾点柴火,还能干些什么呢?他盼着自己能快快长大,好为父母分担一些辛劳。
然而,未等朱元璋长大成人,至正四年(1344)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袭击江淮大地,接着又闹起了瘟疫。四月初六,64岁的老爹朱五四染病而亡,初九日大哥朱重四病故,他的长子圣保也染病夭折,到二十二日,59岁的老母亲陈氏也染病而亡。此时,家徒四壁,既无钱财为父母和大哥购置棺材和寿衣,也无坟地安葬。幸亏邻居刘继祖给了块地,朱元璋与入赘唐家的二哥朱重六才卸下门板,将换上旧衣裳的父母抬到坟地分别埋葬。接着,又将大哥和侄儿圣保的尸体抬到地里,紧挨着父母的坟墓,分别埋葬了。后来,朱元璋回忆当时埋葬双亲的情景,还不无感伤地叹道:“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65]
父母和大哥去世后,失去依靠的朱元璋只能入於皇寺为僧。因为旱灾和瘟疫继续肆虐,50天后寺院关门,他只得外出化缘,流浪淮西。几年的流浪生活,风餐露宿,受尽人间的白眼、冷漠和嘲讽,不时勾起他思念故乡和父母之情。他想,父母在世时,家里再穷,三餐总算还有几碗伴着大把野菜的热乎乎稀米粥充饥,晚上总算有间茅草屋可以遮风挡雨。由于思亲情切,至正六年(1346)又返回家乡,祭扫父母和大哥的坟墓[66]。无奈家乡的灾情未见缓和,他不得不又外出游方,直到至正八年(1348)才再度返回故乡,回到於皇寺住下。
至正十一年(1351)刘福通在颍州组织红巾军起义,点燃元末农民起义的烈火。第二年正月,郭子兴与孙德崖等在定远起兵响应,二月攻占濠州。三月,於皇寺焚于兵燹。闰三月,无处存身的朱元璋前往濠州投奔起义军。此后,他逐渐成长为一名智勇双全的战将。龙凤元年(1355)郭子兴病逝后,朱元璋代领其部,被宋小明王封为左副元帅。后来,随着其势力的不断壮大,小明王敕封的职位也越来越高,至龙凤九年(1363)封其为中书右丞相,并封赠朱元璋的三代。朱元璋感到无限荣耀,特撰《朱氏世德碑》,记载自己的家世和小明王对其三代的封赠。碑文将其所建的功业,归结为先世的恩泽,要求后世子孙牢记不忘:“今勉建事功,匪由己能,实先世灵长之泽,垂衍后昆,宜得推恩三代,并为上公,以遂为子孙者之至愿。《书》曰:‘作善降之百祥。’《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祖父积功累善,天地之报,茂于厥后,凡子孙当体祖父之心,循德存仁,以承其绪于无穷,是吾之所望也。”[67]
自投奔起义军后,朱元璋离开了家乡,而且随着其势力的发展,攻取滁、和,南渡长江,东取应天,不但离开家乡越来越远,而且其故乡濠州还一度为敌对势力所攻占,他母亲的坟墓还曾遭敌对势力的挖掘和破坏[68],他曾为此感慨道:“濠,吾家也,我有国无家可乎?”[69]龙凤十二年(1366)四月,朱元璋在攻打张士诚淮东地区的战役胜利在望之时,命部将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濠州。占领濠州的张士诚部将李济眼看抵挡不住,于初九日与知州马麟出降。这一天正是朱元璋大哥病死的忌日,距其父亲病故的忌日刚过了3天,距其母亲病逝的忌日还有13天,他当即决定回濠州省墓。四月十三日,朱元璋在曾被罚作书吏的许存仁、起居注王祎等人的陪同下,离开应天,于十六日抵达阔别几载的濠州。当天,他即赶往钟离太平乡孤庄村父母的坟地,只见父亲、母亲、大哥和侄子圣保几个矮小的荒冢,一个挨一个地戳在邻居赠送的一块地头,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心里感到不胜凄凉。他觉得当初限于条件,“始葬时礼有未备”,如今自己成了一方首领,应该进行改葬,就向随行的许存仁、王祎等人询问改葬的仪式,并令有关部门制作比一般丧礼规格要高的丧帽、丧服。但消息传开后,却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说:“改葬恐泄山川灵气。”朱元璋只好作罢,下令“增土以倍其封”。他父母的坟墓本来就靠得很近,经过增土倍封,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坟堆,仿佛是一座合葬墓。然后举行一个隆重的祭祀仪式,并让儿时的好友汪文、刘英“招致邻党二十家以守陵墓”[70],赐“朱户”,免其赋役。
登基之后,朱元璋忆及往昔父母的哺育之恩,自己却无力奉养及其殁后“殡无棺椁”的情景,每每“感慨泣下”,泪流不止。有一天,见到一群传说能反哺其母的慈乌,曾十分感慨地写下一首《思亲歌》:
苑中高树枝叶云,上有慈乌乳雏勤。
雏翎少干呼教飞,腾翔哑哑朝与昏。
有时力及随飞去,有时不及枝内存。
呼来呼去翎羽硬,万里长风两翼振。(www.xing528.com)
父母双飞紧相随,雏知返哺天性真。
歔欷!慈乌恸恻仁,人而不如鸟乎?
将何伸,将何伸!
吾思昔日微庶民,苦哉憔悴堂上亲。
有似不如鸟之至孝情,
歔欷!歔欷!梦寐心不泯。[71]
《孝经》说,子孙孝顺祖父母、父母“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72]。朱元璋自己在《教民榜文》中也曾这样告谕百姓:“父母生身之恩至大,其鞠育勤劳,详载《大诰》。今再申明:民间有祖父母、父母在堂者,当随家贫富奉养无缺。已亡者,依时祭祀,展其孝敬。”[73]朱元璋想,过去父母在时无力奉养,现今自己贵为天子,欲以天下奉养父母却不可得,那就只能在“鬼享之”方面多下功夫了。于是又决定对父母的坟墓进行改建。先是在洪武元年进行第二次修建,“积土厚封,势若冈阜”,广植名木,开辟神道,树立华表和石人、石兽,“以备山陵之制”,命名为“英陵”,命翰林侍讲学士危素依据他的手录撰写碑文,立于陵前[74]。朱元璋大哥、大嫂及其子圣保,二哥、二嫂及其子旺儿,三哥、三嫂的坟墓,都附葬在他父母陵旁[75]。第二年五月,改建完工,更名为皇陵,设皇陵卫以守护之[76]。洪武七年六月,设立皇陵祠祭署,以汪文为署令、刘英为署丞,“专典祀事”[77]。洪武八年,中都罢建之后,又利用中都的积材对皇陵进行第三次大规模修建,至洪武十二年完工,形成三城环套、前朝后寝的格局,既雄伟壮丽又庄严肃穆。在此次修建完工之前一年即洪武十一年,朱元璋以“前所见碑,恐儒臣有文饰”,又亲自撰写《大明皇陵之碑》,“命江阴侯吴良督工刻之”[78],立于陵前。同年,还下令清理钟离土著旧民,编为陵户,“每户拨给田地一亩,供办皇陵每岁时节祭祀,全免粮差”。洪武二十九年,又将钟离土民“尽编为陵户,祠祭署提调洒扫清洁,均派四时节令大小祭祀”[79]。此外,朱元璋还在京师修建太庙,在宫中修建奉先殿,按时祭祀先祖,以展孝思。
营建皇陵之后,朱元璋还在泗州孙家岗为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修过一座衣冠冢“祖陵”,在中都城西北的白塔湾为其伯父朱五一一家修建了一座合葬墓“十王四妃坟”。
儒家的孝道不仅要求子孙侍养父母、祖父母,在父母、祖父母去世后隆重加以安葬、祭祀,更要求子孙继承先辈的优秀品德和事业,将其发扬光大,以为先辈增光。朱元璋的先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农民,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伟大的事业,但是他们身上却不乏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优秀品德,如忠厚老实,勤劳吃苦,乐于助人,等等,朱元璋在《朱氏世德碑》中将其归纳为“德”和“仁”,热切地表示:“凡子孙当体祖父之心,循德存仁,以承其绪于无穷,是吾所望也。”他不仅这样说,而且确实这样做,在治国理政中,施行德治与仁政。早在登基前夕,他即提出“锄强扶弱”[80],(《明史》称之为“抑富右贫”[81])以及“取之有制,用之有节”[82]的主张,登基之后,又提出“安民为本”[83]“藏富于民”[84]的主张。根据这些主张,朱元璋以法律形式提高了劳动者的身份地位,相应降低贵族官僚的特权地位,部分肯定了元末农民战争的斗争成果;严惩贪官污吏,击杀不法豪强,营造清明的政治环境;实行轻赋薄徭,改革土地配置制度,移民垦荒屯田,扶植小农经济。从而收到稳定社会秩序,恢复与发展社会经济,弼成了“洪武之治”的显著效果。他自己也以布衣出身的有为之君形象载入史册,为其父母增了光。试想,如果没有朱元璋这番“治隆唐宋”的辉煌业绩,后人谁还记得朱五四这个普通农夫的名字,谁还记得陈氏这个平凡的农妇的名字?更不要说有那么一座雄伟壮丽的陵墓供后人凭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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