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儒家标举的这些孝道推广开来,化为全国臣民的实际行动,朱元璋采取了许多重大的措施。
第一,向人们灌输儒家的孝道思想。登基之后,朱元璋即于洪武元年三月,命翰林儒臣修《女戒》,谓学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卿等为我纂述《女戒》及古贤妃之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15]《女戒》修成后,即颁之于后宫,令后妃研读遵守。四月,又命侍臣画古孝行及其身所经历艰难起家战伐之事,“为图以示子孙”,令其“朝夕览观”。图画朱元璋自身所经历的艰难起家战伐之事以示子孙,目的是使他们“庶有所警”,不致“习于骄奢”[16],而图画古孝行,则是要求他们效而仿之,恪守孝道。而当各级学校在全国各地普遍建立之后,四书五经更成为国子监和郡学的必修课程。至于科举考试,更是专取生员所学的四书五经命题,以指定的程朱注疏为准。随着儒家经典的广泛传播,其中所蕴含的孝道便渗透到广大士子的血脉之中。
洪武六年,朱元璋“复虑经旨晦而人不知道”,又命翰林修撰孔克表、御史中丞刘基、秦府纪善林温“取诸经要言,析为若干类,以恒言释之,使人皆得通其说”。他担心儒臣的纂述“未达注释之凡”,不够通俗,还亲自撰写《论语解》二章,交给他们“取则而为之”。孔克表等遵照朱元璋提供的样板,“释四书五经以上”,诏赐名曰《群经类要》[17],付梓刊行。
后来,朱元璋又觉得,儒家有关孝道的阐述,散在诸多经传,一般人不易掌握,难于领会,又召集东阁大学士吴沉等大臣,说:“朕阅古圣贤书,其垂训立教,大要有三,曰敬天,曰忠君,曰孝亲。君能敬天,臣能忠君,子能孝亲,则人道立矣。然其言散在经传,未易会其要领。尔等其以圣贤所言三事,以类编辑,庶便观览。”洪武十六年二月,此书编成呈上,朱元璋“览而善之”,赐名《精诚录》,命吴沉为之作序。该书凡三卷,“敬天一卷,取《易》十章,《书》七十二章,《诗》十七章,《礼记》二十七章,《孝经》《论语》各一章。忠君一卷,取《易》《大学》《中庸》各一章,《书》四十六章,《诗》十章,《礼记》十四章,《左传》六章,《国语》一章,《论语》十四章,《孟子》十二章。孝亲一卷,取《易》二章,《书》三章,《诗》九章,《礼记》四十八章,《论语》十一章,《孝经》十九章,《大学》二章,《中庸》三章,《孟子》十一章”[18]。《精诚录》的编纂,方便人们的阅读与掌握,对孝道的推广与普及产生了很大的作用。
第二,制定礼法制度,为孝道的施行提供制度上的保障。在古代社会生活中,礼为各种行为提供评判是非的标准,“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19]。吴元年(1367)六月,“初定天下,他务未遑”,朱元璋即“首开礼、乐两局,广征耆儒,分曹究讨”[20]。洪武三年九月,修成《大明集礼》50卷。此后,还相继修成《孝慈录》《洪武礼制》《礼仪定式》《诸司职掌》《稽古定制》《国朝制作》《大礼要议》《皇朝礼制》《洪武礼法》《礼制集要》《礼制节文》《太常集礼》《礼书》等书,厘定包括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凶礼在内的各种礼制。其中,有的就是涉及孝道的礼制,如《孝慈录》即记载了嫡子和庶子为父母服孝的丧服制度。
“礼用之于未然之先,法施之已然之后。”当臣民不能遵守礼制的规范时,就必须绳之以法。朱元璋在“明礼以导民”的同时,也“定律以绳顽”。吴元年十二月即编定《大明律令》。后经洪武七年、九年、十六年、二十二年的几次修订,又于洪武三十年(1397)颁行《大明律》。此外,朱元璋还亲自汇集一批当时对“情犯深重、灼然无疑”的“奸顽刁诈之徒”施行法外加刑的案例,加上一些峻令和自己的训话,编成《御制大诰》四编,作为《大明律》的补充。这些律、诰对违背孝道的行为,都规定了严厉的刑罚。“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夫之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及夫者)”“不孝(谓告言、咒骂祖父母、父母,及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若奉养有缺,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闻祖父母丧,匿不举哀;诈称祖父母、父母死)”“不睦(谓谋杀及卖缌麻以上亲,殴告夫及大功以上尊长、小功尊属)”“不义(包括‘闻夫丧匿不举哀,若作乐释服从吉及改嫁’)”“内乱(谓奸小功以上亲、父祖妾,及与和者)”皆定为“十恶”大罪,不在常赦之列[21]。
《大明律》参照唐律,对祖父母、父母等作为一家之长的尊长地位及家庭的尊卑名分作出严格的规定。家长被赋予处理家庭财产的全权,以便巩固家长制度的物质基础。别籍异财受到严厉禁止,“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八十”。“凡同居卑幼不由尊长,私擅用本家财物者,二十贯笞二十,每二十贯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若同居尊长应分家财不均平者,罪亦如之”[22]。家政一概统于家长,子孙必须绝对服从家长的教训和命令,包括主办婚姻在内,“凡子孙违犯祖父母、父母教令及奉养有缺者,杖一百”[23]。子孙对祖父母、父母,妻妾对丈夫,弟妹对兄姊进行骂詈、殴打或谋杀,要受到凌迟、斩、绞或其他刑罚。“凡谋杀祖父母、父母,已行者皆斩;已杀者,皆凌迟处死。谋杀缌麻以上尊长,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24]。至于匿父母丧、冒哀出仕、弃亲之任、居丧嫁娶等违背孝道的行为,均在法律禁止之列。《大明律》又特设“亲属相为容隐”的条款,规定:“凡同居,若大功以上亲,及外祖父母、外孙、妻之父母,女婿,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为容隐;奴婢、雇工人为家长隐者,皆勿论。……若犯谋逆以上者,不用此律。”[25]也就是说,家庭成员犯有谋反、谋大逆、谋逆之外的罪行,亲属为之隐瞒,不算犯罪。《大明律》还列有“犯罪存留养亲”的条款,规定:“凡犯死罪,非常赦所不原者,而祖父母、父母老疾应侍,家无以次成丁者,开具所犯罪名奏闻,取自上裁,若犯徒流者,止杖一百,余罪收赎,存留养亲。”[26]也就是说,罪犯如果祖父母、父母老病无人侍养,犯死罪的上奏皇帝裁决,犯徒流罪的只杖一百,犯其他较轻罪行的交纳赎金,可存留养亲。《大明律》还列有“干犯名义”的条文,禁止家属之间的诉讼行为(犯“十恶”大罪者除外),否则要受到凌迟或其他刑罚[27]。亲属之间互相侵犯,则按尊卑亲疏定罪,对尊长的处刑远比卑幼为轻。当然,在保护家长的权力和地位的同时,则要求家长负责担保全家成员对国家、社会所承担的义务,不但全家的户口、租赋和徭役都要家长负责,就连家庭成员犯罪,家长也要受到牵连,而且“若家人共犯,止坐尊长”[28]。(www.xing528.com)
此外,明律还严厉禁革蒙古人传入中原的“胡风”“胡俗”。如同姓、两姨姑舅为婚及收继婚,朱元璋认为有违人伦之大防,不仅在《大明律》中特立专款严加禁止[29],而且在《御制大诰》中严厉警告:“今后若有犯先王之条,罪不容诛!”[30]后来,发现民间又屡有犯者,洪武二十七年又再次重申:“比闻民间尚有顽不率教者,仍蹈袭胡俗,甚乖治体,宜申禁之,违者论如律。”[31]
第三,建立尊养老人的制度,将家庭的尊养扩大为社会的尊养。汉代有尊养三老之制,时人称:“尊养三老,视(示)孝也。”[32]朱元璋仿效这种做法,总结历代尊养老人的经验,建立起一套比较完备的制度,形成尊养老人的社会风气。其具体内容,大抵包括以下几项:一、擢用年老的耆民为官。明朝建立后,各级行政机构逐渐建立,官员奇缺,朱元璋屡次下诏举贤,举荐的对象,既包括年轻的俊秀,也包括年老的耆民。有些大臣认为人到60岁,精力衰耗,难以胜任工作,见到岁数大的便弃置不用,任用的大多是壮年英俊的后生。朱元璋即对礼部臣指出:“古之老者虽不任以政,至于咨询谋谟,则老者阅历多而见闻广,达于人情,周于物理,有可资者。”“老成,古人所重。文王用吕尚而兴,穆公不听蹇叔而败,伏生虽老,犹足传经,岂可概以耄而弃之也。若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当置翰林以备顾问。”[33]因此有不少年老的耆民被举荐到京师,仅洪武二十三年一年之内“选天下耆民才智可用者”,就“得千九百十六人”[34]。对举荐入京的耆民,朱元璋都根据其德才安排适当的职务。如洪武十五年礼部主事刘庸所举荐的鲍恂、全思诚、余诠、张光年等四人,鲍恂年已八十余,另外三人也都年逾七十,朱元璋并命为文华殿大学士[35]。洪武十八年,已73岁的刘三吾经茹瑺荐举,“奏对称旨,授左赞善,累迁翰林学士”[36]。二、推荐老人,与各里的里长、甲首,共同负责本里治安,“施行教化、督促生产以及裁决民间户婚、田土和斗殴相争之事”[37]。三、在乡饮酒礼中以年高有德之人列坐宾席,以示尊敬。乡饮酒礼为古代嘉礼之一,也是唯一达于庶民的礼制。始创于周代,后时有损益,至元代由于朝廷不加提倡,已在民间逐渐消失。明朝重新加以恢复,洪武五年四月诏令全国举行乡饮,“在内应天府及直隶府州县,每岁孟春正月、孟冬十月,有司与学官率士大夫之老者,行之于学校,在外行省所属府州县,亦皆取法于京师;其民间里社,以百家为一会,粮长或里长主之,百人内以年最长者为正宾,余以序齿坐”[38]。洪武十六年颁行《乡饮酒礼图式》,又规定:“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淳笃者次之,以为齿序。其余犯条违法之人,列于外坐,同类者成席,不许杂于善良之中。”洪武二十二年再定《乡饮酒礼图式》,又规定:“凡良民中,年高有德、无公私过犯者,自为一席,坐于上等。有因户役差税迟误,及曾犯公杖私笞招犯在官者,又为一席,序坐中门之外。其曾犯奸盗诈伪,说事过钱,起灭词讼,蠹政害民,排陷官长,及一应私杖徒流重罪者,又为一席,序坐于东门之外,执壶供事。”还规定“大宾,以致仕官员为之”;“僎宾,择乡里年高而有德之人为之”;“介,以次长”;“三宾,以宾之次者为之”。高年有德者充当僎宾、介、三宾,坐于规格较高的专设席位,其他年龄较高的老年人,则按序齿坐于上席[39]。四、令耆民入京朝觐。洪武六年,朱元璋诏令耆民“五十以上者,随(州县长官)朝京师,访问疾苦”[40]。到二十六年,为免除其长途跋涉之劳累,才又“诏免天下耆民来朝”[41]。五、耆民免服徭役。洪武元年八月宣布:“民年七十以上者,许令一子侍养,免其差役。”[42]六、给老年发放生活补贴。洪武十九年五月,特命有司存问老年:“凡民年八十、九十而乡党称善者,有司以时存问。若贫无产业者,年八十以上者月给米五斗、肉五斤、酒三斗;九十以上者,岁加赐帛一匹、絮一斤。其有田产能瞻者,止给酒肉絮帛。”[43]七、设养济院收养鳏寡孤独老人。洪武五年五月下诏:“孤寡残疾不能生理者,官为养赡,毋致失所。”官府于是开设养济院,收养鳏寡孤独废疾之老年人[44]。此外,洪武十九年五月的诏令,还特地规定给京城所在地应天和他的故乡凤阳二府的“富民年八十以上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赐爵社士,皆与县官平礼”[45]。
第四,普施教化,移风易俗。朱元璋强调:“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46]他普施教化、移风易俗的措施,有许多是围绕弘扬孝道来展开的。一是在举行乡饮酒礼之时,要由司正致辞,曰:“恭惟朝廷,率由旧章,敦崇礼教,举行乡饮,非为饮食。凡我长幼,各相劝勉,为臣尽忠,为子尽孝,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内睦亲族,外睦乡里,无或废坠,以忝所生。”[47]灌输孝道思想。二是强制讲读《御制大诰》。洪武十八年十月颁行《御制大诰》,特地规定官民每家都要备置一本,“若犯笞、杖、徒、流罪名,每减一等;无者每加一等”[48]。十九年三月颁行《御制大诰续编》,更规定:“务必户户有之。敢有不收者,非吾治化之民,迁居化外,永不令归。”[49]十九年二月再颁《御制大诰三编》,并于二十年闰六月命礼部下令:“民间子弟于农隙之时讲读之。”[50]朱元璋还将《御制大诰》颁赐国子监生及天下府州县学生[51],后又“诏礼部令今后科举岁贡,于大诰内出题,或策、论、制、诰参试之”[52]。各级学校于是便掀起一股讲读《御制大诰》的风气,洪武三十年,全国讲读《御制大诰》的师生入京朝觐的人数达到193400余人,“并赐钞遣还”[53],可谓盛况空前。三是在全国乡村遍设申明亭、旌善亭,以旌善惩恶。申明亭起初张榜公布境内人民所犯罪过[54]。后来担心将境内百姓的杂犯小罪都张榜公布,会“使良善一时过误为终身之累”,改为“自今犯十恶、奸盗、诈伪,干名犯义、有伤风俗及犯赃至徒者,书于亭,以示惩戒。其余杂犯、公私过误,非干风化者,一切除之,以开良民自新之路”[55]。旌善亭张榜公布官民的善政善行,既书“民之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及善行之人”,也录“有司官善政著闻者”[56],以示旌表。四是强化基层里甲组织维护孝道的功能。里甲的里长、甲首和推举出来的老人,除了负责维护治安、督促生产以及裁决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之事外,还有维护孝道的职责。他们必须负责奏报本里孝子顺孙、义父节妇及有一善可称者的事,以供朝廷的表彰;督促七八岁或者十二三岁的本里子弟讲读《御制大诰》;教育本里乡民,为子孙者奉养祖父母、父母,为父母者教诫子孙,为子弟者孝敬伯叔,为妻者劝夫为善。每乡每里还设置一木铎,每月六次,令年老或残疾或瞽目者,由小孩牵引,持铎巡行本里,高声呼喊:“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57]
第五,大力表彰孝行,甚至将孝悌力田者提拔做官,为臣民树立榜样。浙江浦江郑氏家族,自宋代以来,“代以一人主家政”,累世聚族同居,几三百年。龙凤四年(1358),李文忠下浦江,特旌之为“义门”,禁士兵不得侵犯。明初,郑家族长郑濂担任粮长,入京受到朱元璋的接见,问以治家长久之道,曾想给他官做,他以老辞。后来,胡惟庸谋反案发,有人告发郑家“交通”胡惟庸,官府到郑家逮人,郑家六兄弟争着赴京承担罪责,郑濂之弟郑湜径自前往京师,准备入狱受审。正在京师的郑濂迎接他,说:“吾居长,当任罪。”郑湜说:“兄年老,吾自往辩。”两人争着入狱。朱元璋闻讯召见他们俩兄弟,说:“有人如此,肯从他人为逆耶?”下令释放他们,并提拔郑湜为左参议,命其举荐可用之人。郑湜举荐同郡王应等五人,皆被授为参议之职。洪武二十六年,又擢郑濂弟郑济为左春坊左庶子。后来,又召郑濂弟郑沂,自布衣擢为礼部尚书。浦江王澄,仰慕郑氏家风,令子孙聚族同居。后来,他的孙子王应被擢为参议,另一孙子王懃被擢为左春坊右庶子[58]。
有些臣民犯法获罪,因其子有突出的孝义行为,朱元璋往往屈法宥之,或减轻处罚。洪武八年,淮安府山阳县有人犯罪当受杖刑,其子请以身代,朱元璋对刑部大臣曰:“父子之亲,天性也。然不亲不逊之徒,亲遭患难,有坐视而不顾者。今此人以身代父,出于至情。朕为孝子屈法,以劝励天下,其释之。”[59]江宁人周琬16岁时,担任滁州牧的父亲坐罪论死,他请求代父亲去死。朱元璋怀疑他是受人指使,下令将其处斩。周琬面对屠刀脸不改色,朱元璋很是惊异,令将其父免死戍边。周琬再次求情,说戍边与处斩,同样都是死,父亲死了,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愿就死以赎父戍。朱元璋复怒,命将其缚赴市曹处斩。周琬却面露喜色,认为自己受斩却可使父亲免除戍边之苦。朱元璋“察其诚,即赦之,亲题御屏曰‘孝子周琬’,寻授兵科给事中”。浙江新昌人胡刚,其父谪役泗上,因逃亡论罪当死,敕驸马都尉梅殷监刑。胡刚正在河边等待渡船,准备过河前往省城,请求代父受刑,闻讯即脱下衣服跳入河中,泅水而往,哀号泣代。梅殷上奏朝廷,朱元璋“诏宥其父,并宥同罪者八十二人”[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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