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重新做了大司马,这时有一件事情需要他马上解决,那就是确定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因为刘欣也没有儿子。
这对现在的王莽而言太容易了,因为根本没得选。当年刘奭虽然占据了最好的资源,可他的繁殖能力也不怎么样,最后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儿子:太子刘骜、定陶王刘康和中山王刘兴。现在不管怎么算,轮也得轮到中山王一家了,而且王莽从刘欣的教训中总结出了一条经验:上来做皇帝的,其外家越弱越好,皇帝的年纪嘛,越小越好。
这时的中山王叫刘箕子,是刘兴的儿子,虚岁也只有八九岁。看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王莽恐怕会暗自得意:大事定矣!
王莽派人去中山国把刘箕子接到了长安,但在刘箕子继位前,王莽要做一件事情给所有的人提个醒,让他们别忘了从此该听谁的。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七月,根据王莽的提议,太皇太后下诏把皇太后赵飞燕贬为孝成皇后,令其退居北宫,同时令刘欣的傅皇后退居桂宫,后来又把她们贬为庶人去守园;傅家和丁家的外戚除了傅喜也都被罢官免职,迁往合浦;董贤死后被抄家,财产价值四十三万万钱,他的父亲和弟弟也被免官迁往合浦。
同时,王莽还盯上了一个最可能威胁他地位的人——红阳侯王立。虽然这时候王立因为受淳于长的牵连在长安家中赋闲,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可就凭他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王莽就不能放心。因此,王莽找了个借口,强行把王立挤回了红阳县。
这些措施都只是针对活人的,至于死人,王莽也不准备放过。还是根据王莽的建议,已死的皇太太后傅氏被改称为定陶共王母,帝太后丁氏则被改称为丁姬——怎么抢来的就怎么换回去,死人也不例外。这还不算完,王莽每每想到自己之前的遭遇还是气不过,以致五年之后,他又寻了个蹩脚的借口继续对傅氏进行打击报复。王莽认为,傅氏和丁氏虽然已经去了尊号,但是她们下葬的时候还怀揣着有“皇太太后”和“帝太后”字样的印章,且她们的坟居然堆得跟元帝刘奭的渭陵一样高,这于礼不符,便提出要发其冢,迁其坟,毁其印。
这下,连太皇太后王政君都看不过去了,她认为死者为大,不需要再追究这些徒有虚名的东西了,建议王莽就这么算了。可这时候的王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莽了,此时的他羽翼已丰,强硬的态度已表露无遗。最后他仍然强行让太皇太后按他的意思下诏,还发动十几万人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把傅氏和丁氏的坟给铲平了——这真比挫骨扬灰好不了多少。
看了傅家、丁家和董家的遭遇,少数几个不开窍的大臣也总算明白了,虽然又来了个新皇帝,可这次天下真的在王家手中了。
反正大家这三十年也过惯了“皇帝没用权臣当道”的日子,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等王莽在活人和死人身上耍了一通威风之后,绝大多数大臣便争先恐后投到王莽门下,王莽也火速提拔了一批自己的亲信,让他们出任朝中要职。而少数几个心怀不满、不肯依附王莽甚至对他的专政提出异议的人,很快便被他划入傅家或董家同党消灭了,此正所谓“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汉书·王莽传》)。
那我既不反对王莽,也不支持他,独善其身行不行?答案是不行。王莽给所有人的都是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单选题,就像一枚铜钱只有正反两面,往空中一抛落下后要么是“是”,要么是“否”,要想让铜钱立起来,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也有人不愿意抛这枚铜钱做选择,比如大司空彭宣,他直接把大司空和长平侯的大印上缴朝廷,上书乞骸骨。王莽一看这老家伙居然这么不配合,第一时间就批准了彭宣的请求,还扣下了他的养老金,转手就把大司空的位置给了依附于自己的右将军王崇。
做完了这些事情,时间已经到了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九月,这时候王莽才让早已在长安等了两个月的刘箕子继承帝位。小皇帝虽然继位了,但以他这个年纪,是不可能从政发号施令的,于是便由太皇太后王政君临朝听政,大司马王莽摄政,百官皆服从大司马而不受丞相节制。从此,百官成了王莽的附属,而他只要瞒住太皇太后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是好人就可以了。
恐怕有人又有疑问了:刘箕子的母亲呢,她不能参政吗?
当然不能,有皇太太后和帝太后的例子在前,王莽怎会再让另一个王后进京?在刘箕子到长安的同时,王莽便下令禁止中山太后卫氏及其亲属进京,任凭母子分离。不管卫氏如何哭泣,王莽都权当不知,卫氏的两个弟弟也仅得了个关内侯的爵位。
这时候王莽已经清除了朝中一切可能阻碍他的力量,可以说,哪怕他在朝堂上横着走,大家也只能高呼“走得合理”。但他依然想博个好名声,每当他想做一件事情或想要得到什么奖赏时,自己从来不提,而是给底下的大臣们各种暗示,等他们猜出来后,再在上朝时提出,然后请皇帝决断——小皇帝哪有什么决断,自然是听太皇太后的,而太皇太后自然是同意的。这时候王莽总是先推辞一番,摆出一脸“不可不可,受之有愧”的表情。
现在好了,朝堂上基本也没什么其他事了,满朝的大臣每天都在忙着做一个游戏:猜大司马今天到底想要什么。
转过年去,王莽给小皇帝定了个新的年号“元始”。元者,始也。王莽用两个重复的“始”字似乎是在宣告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新时代的到来,因为对于已经权倾天下的他来说,眼下远非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元始元年(公元1年)开春,在王莽的授意下,益州的地方长官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谎称是赵裳氏的人,并给朝廷献上了一只白雉和两只黑雉。大臣们纳闷了:白色的雉鸡虽然少见,可毕竟就是只野鸡,而且看个头儿,这一只也就够大司马自己炖个汤什么的,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捉摸不出来。
王莽看大家没什么反应,就让太皇太后下诏,用蛮夷进献的白雉进献宗庙祭祀。这时朝中大臣有博学者终于后知后觉,一拍脑袋:白雉就是白凤凰啊!传说当年周公辅佐成王的时候也有赵裳氏出来献过白雉,那是千载一遇的祥瑞!原来,大司马是要把自己比作周公。
唉!糊涂啊,差点误了大事!
第二天,大臣们上朝前对了一下口供,上来就跟太皇太后提出,以前霍光有安定宗庙社稷的大功,所以皇帝给了他三万户的封地,还给了他等同于开国第一功臣相国萧何的待遇,现在以大司马的功绩应当“如霍光故事”。
太皇太后听得有点迷糊,就问大臣们:“你们都说大司马有大功,到底他是真有大功,还是因为跟我是亲戚?”
“太皇太后圣明!大司马的功绩岂止可以与霍光相比,甚至与周公相比也不逊色,那只出现于周公辅成王时的祥瑞白雉就是证明!古时圣人有言:‘ 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因此,依臣等愚见,大司马应当被赐号曰‘ 安汉公’,这样才能上应古制,下顺民心。”
“好吧,就依众卿家的意思。”
这显然正合王莽的意思,可他还要装,而且他十分懂得如何收买人心,那就是“有福大家享,有难我来当”。他上书强调国家的政策不是他一人想出来的,是他和孔光、王舜、甄丰、甄邯五个人一起商量出来的,太皇太后要赏赐也应该同时赏赐他们几人,而且自己实在没能力接受如此重的称号。王莽就这样一连推托了四次,最后干脆称病不上朝,甚至连太皇太后的诏书都不接。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大家再次陷入沉思。
这次太皇太后身边的下人首先反应了过来,他们告诉太皇太后:“大司马现在就是在装病。可国家这么大,一天也少不了他啊,您应当遂了大司马的意,这样他才肯起来干活儿,国家也才有希望。”
“好吧。”太皇太后于是下诏,先封了王莽提到的四个人:孔光封为太师,王舜封为太保,甄丰封为少傅,甄邯封为乘阳侯。然后,太后又单独下诏封王莽为太傅,并加封他两万八千户封邑,任命他和孔光、王舜、甄丰为辅政四大臣,同时表明大司马、太傅王莽是四大臣之首,也是三公之首,更是百官之首。
这下王莽终于肯起来上朝了,但是他只肯接受安汉公的头衔和太傅的任命,不肯接受封邑,表示要等天下百姓共同富裕了,他才敢接受如此重的封赏。
这时众人又向太皇太后请求,太皇太后于是准许王莽先不接受封邑,但他大司马的俸禄以及下人的俸禄都要翻倍。王莽还是表示不接受,并表示应当对高祖以来的功臣子孙以及各诸侯王的后代,还有现在的大臣逐一封赏,真可谓人人有份,绝不落空。太皇太后只好应允了王莽的请求。封赏这么多人,谁都说不清国库需要出多少血,可这份人情无疑又落到了王莽的头上。
这只是王莽日常表演的一部分,其他的还包括但不仅限于:每个进京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王莽都要亲自接待以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和关心;宣布带头捐钱一百万、良田三十顷以资助贫农;但凡听说有地方受灾,王莽就在家里吃素表示哀伤,并通过周围人把他吃素的事情告诉太皇太后;为了显示天下太平,王莽还让人拿重金去贿赂当时的匈奴单于,让单于把他的名字由四个字的“囊知牙斯”改成单字“知”,以示对汉朝的向往和仰慕。
王莽的沽名钓誉大多如此,他带着整个国家陪他一起演戏。
通过种种手段,王莽在朝中营造出了一种天下在他安汉公的领导下四海昌平、国泰民安的表象。元始二年(公元2年)二月,王莽给皇帝刘箕子改了个名,叫刘衎。衎者,行喜皃(《说文解字》),就是高兴愉快的意思。王莽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在他安汉公的领导下国泰民安,而按王莽自己的说法就是“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也就是说,有他王莽在,姓刘的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可坐享清福,所以非常愉快。
但说真的,刘衎名不副实,尤其是在元始三年(公元3年)之后。王莽先是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宫里做皇后,接着又给自己安上“宰衡”的称号,并把自己的地位定在诸侯王之上。最后,在元始五年(公元5年)五月,王莽又给自己加了“九锡”。
看到王莽的种种作为,刘衎实在是愉快不起来。
所谓“九锡”,指的是皇帝赐给有特殊功勋的大臣或诸侯王的九种礼器,包括车马、衣服、乐县(定音、校音的器具)、朱户(红漆大门)、纳陛(上朝时的专用通道)、虎贲(士兵)、弓矢、斧钺、秬鬯(香酒)。这九种器具也代表了所得者的九种德行和权力,分别是车马——有道德,衣服——能安民,乐县——使民和乐,朱户——得民心,纳陛——能进善言,虎贲——能退恶,弓矢——征不义,斧钺——诛有罪,秬鬯——有孝道。
这一看就明白了,“九锡”之所以非同一般,不在于它的价值,而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天下人谁都知道,不管哪个大臣,一旦加了“九锡”,大概就离篡权不远了。
在王莽加“九锡”七个月之后,十四岁的刘衎就驾崩了。刘衎之死是王莽心中另一个不能触碰的伤口,因为挑起这事的是王莽的大儿子王宇。(www.xing528.com)
王莽的几个儿子大概都没学到王莽作秀的本事,也难以体会王莽的用心。王宇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很正统地认为,现在的皇帝是刘衎,那最有听政资格的就是刘衎的母亲卫氏。虽然王家现在掌权,风光无限,可皇帝总有长大的一天,等他长大亲政了,能不回头算今天的旧账吗?
面对儿子王宇的质疑,王莽总是嗤之以鼻,他心里大概在想:那也得他能长大才行。
王宇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心里觉得自己得为王家的未来打算,就私底下擅自联系了卫氏的弟弟卫宝,教他如何替自己的姐姐上书,请求进京。
对于这个要求,王莽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一计不成,王宇和自己的老师吴章以及自己的大舅子吕宽一商量又生一计。吴章告诉王宇,他老子劝是劝不动的,但他怕鬼神,因此可以借鬼神之手来吓唬王莽。
这师徒两人的计划分两部分:第一步由吴章当众演卦推算天命,推演结果是上天希望太皇太后归政于卫氏。吴章的表演很精彩,他毕竟是当世名儒大家,光教过的弟子就不止千人,在学术上很有号召力。他这一宣布让王莽也将信将疑起来,想起老天的话语,王莽回到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可没想到,计划的第二步却出了岔子。这一步是由王宇实施的,本来操作很简单,就是弄点鸡鸭狗血之类的,趁天黑泼到自家门口,替代老天来进一步恐吓震慑王莽。往自己家门口泼点脏水有什么难度?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王宇也没做好。他不说堂堂正正地把下人支走再行动,而是乔装打扮了一番,偷偷摸摸行事,结果蒙着脸刚把一桶血泼到门上,就被家丁当贼子拿住了。
等下人把事情告诉王莽后,王莽再找王宇一问,事情就都明白了。
王莽气急败坏又骑虎难下,他咬牙切齿了一个晚上,最后仍然不愿放弃自己早已定下的目标,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阻挡他的人都将面临同一个下场!
第二天,王莽亲自把王宇送进了大狱。在狱中,王宇大概是被逼服药自尽了。王宇的妻子也同样被杀,而吴章则被腰斩,卫氏一族除了卫氏本人,其余全部被诛杀。就算这样,王莽还不愿意收手,他还要拉更多的人给自己的儿子垫背。王莽以自己儿媳的哥哥吕宽为突破口,罗织各种理由,把朝中几乎所有敢反对他或对他有威胁,甚至只是不依附于他的人一网打尽。在这份被杀和被逼自杀的近千人名单中,甚至包括这样几个名字: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仁、梁王刘立、敬武公主。
这场杀戮震惊了天下,之后再也没人敢公开对王莽表示任何不满,朝廷甚至宣布了新的规矩:天下任何官吏都不能使用和安汉公王莽相同的名字;加封安汉公为宰衡;此后哪怕是三公这样的重臣,在王莽面前说话时也要加上前缀“敢言之”——我豁出去了才敢说。
但这已经不能满足王莽了,他的眼睛在杀戮中早已嗜血,他的头脑在杀戮中早已疯狂。如果说当年二儿子的死使他决定不择手段地走上权力的顶峰,那现在大儿子的死使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而且已经迫不及待。
接下来,他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最后一个人:皇帝。
元始五年(公元5年)秋,泉陵侯刘庆上书说:“当年周成王年少,周公居摄行天子事,如今陛下年纪也不大,安汉公应当如周公故事。”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称好。刘衎这时候已经听得懂大臣话里的意思了,他很生气却不能发作,心里大概已经恨死王莽了。十二月的某一天,刘衎在后宫很不合时宜地表露了因为母亲家的事自己对王莽的不满。刘衎的这些话马上就传到了王莽的耳朵里,王莽也没说什么,只暗地里叫手下人准备了一份既无药可救又不见血封喉的毒药。
到了十二月的腊日(每年大寒之后的第一个戌日),皇帝照例在宫中摆席宴请群臣,王莽偷偷地把毒药放到酒里让还蒙在鼓里的刘衎喝了下去。第二天刘衎就病得起不了床了。这时王莽还要表演,他声称陛下病重,自己做臣子的愿意以身替皇帝受罪,甚至愿意以命换命,又仿效周公做策书放于金滕之中。
可不管王莽嘴上说得多好听,他心里十分明白,刘衎这次是必死无疑的。果然,到了十二月的丙午日,刘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未央宫。
刘衎一死,王莽更加没了顾忌,马上着手为自己取代刘氏统领天下做最后的准备。虽然成帝、哀帝和平帝三个皇帝接连都没有后代,可这时候天下还有宣帝的曾孙五十三人。不过,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完全不符合王莽选傀儡的标准,王莽把选择范围定在了宣帝的玄孙辈子弟里。
为了掩人耳目,当然也是掩耳盗铃,王莽假意从全国招来了宣帝的玄孙辈二十三人,宣称要在这些人里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海选。在进行了一通事先早已彩排好的祈祷、告祭和占卜之后,王莽宣布上天替他在这群人里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刘婴。
在这二十三人中,刘婴之所以最合王莽的意,原因非常简单:那时他只有两岁,是宣帝玄孙辈里最小的一个。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王莽也不准备让他做皇帝,毕竟把他扶上去之后再拉下来,也是要出一膀子力气的,而现在的王莽连这个力气都不想出了。
就在刘衎驾崩的当月,王莽就已经找人上报朝廷,称武功郡有人在挖井的时候挖出了一块白石。石头上圆下方,长得跟大印差不多,石头上还有一行红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不用说,石头肯定是事先打磨好的,字也是事先写上去的。
下面的官员把这事当作一件极重要的事报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王政君的第一反应是“万万不可”!这时候大臣的反应出乎王政君的意料,大家几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最后,在群臣的建议下,其实也可以说是胁迫下,王政君下诏以刘婴为皇太子,而王莽则行“居摄”之职,王莽在祭祀宗庙的时候称“假皇帝”,天下臣民称王莽为“摄皇帝”,而王莽所享受的礼仪待遇均与皇帝相同。
王政君这时终于有点弄明白王莽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了,可这时候她作为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已经无力阻止王莽了,只希望在她有生之年,王莽不要踏出最后一步,好歹能让她在地下见到刘家的列祖列宗时保有一丝薄面。然而,朝中的大臣却不像王政君那般忧心忡忡,虽然王莽和皇帝之间还隔着薄薄的一张窗户纸,可他们似乎已经把王莽看作了帝国的统治者,早已跃跃欲试的他们一直在静待王莽的暗示,然后伸手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王莽之心已经路人皆知,可朝廷的大臣就是装作不知,还使劲地给他打掩护。当然,朝廷的官员也不是都对王莽唯命是从或不敢反对,已故丞相翟方进之子,东郡太守翟义就是刘家的忠臣。居摄二年(公元7年)五月,翟义在东郡打出“替天行道诛杀王莽”的旗号,立东平王刘匡的父亲严乡侯刘信为天子,招募乡勇占据州郡,起兵讨伐王莽,而且其军队很快就发展到了十多万人。翟义的举动震惊了全国,已经两百年未经历大兵乱的社会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甚至关中都变得不太平。随后,茂陵以西又出现了赵明、霍鸿,他们自称将军,聚众十余万直扑长安。乱军所过之处屋舍残破、百姓流离,王莽在未央宫前殿踮起脚甚至都能看见城外暴乱引发的火光。
别看王莽平时在朝堂上横行无忌,一副天王老子的神气劲儿,谁不服就杀谁,可现在轮到别人要杀他了,他的样就暴露无遗,更何况翟义的“天诛”二字又正中王莽内心的要害。想到叛军有可能旦夕就到城下,自己的性命有可能不保,王莽整天处于精神紧张之中,连饭都吃不下了。他第一时间就派出谏议大夫桓谭等到处昭告天下,内容却并非声讨叛军,号召各地勤王,而是强调自己摄政是暂时的无奈之举,并保证等皇太子刘婴长大以后,自己一定会还政于刘家。
王莽这人还颇具阿Q精神,他在公开场合强行给自己打气:“当年周成王年幼的时候周公辅政,尚有管、蔡二人的反叛,古代圣人都还如此,我王莽斗两个宵小又怎样?!”
然而,精神胜利法终究只能忽悠别人,骗不了自己。王莽没有什么军事才能,只好任命甄邯为大将军保卫长安,命王邑等亲信八人为将,分守关口要塞,阻击翟义。就这样,王莽还觉得不安全,又命令王舜和甄丰带领大队人马在宫中日夜巡逻保护自己,而他每天就知道抱着皇太子刘婴在宗庙祷告,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
这一事件充分揭露了王莽虚伪的本质和企图篡权的事实。太皇太后听说王莽因为“忧心国事”吃不下饭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对左右的侍从说:“你们别以为我老太太什么都不懂,他这分明就是怕了。”
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半年后,王莽终于收到了让他稍微心安的消息:王邑击破叛军,翟义授首,刘信不知所终。
翟义手下的人虽然不少,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与堂堂正规军是无法相比的。翟义又非将门出身,仅是凭一股血勇起事的,因此,尽管王邑等人也不以行军打仗见长,但磨蹭了半年之后,依旧将翟义打败。翟义失败后,在关中与他呼应的赵明等人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等到翟义和赵明等人授首,王莽终于不再抱着刘婴躲在宗庙里跪着了,回家也能安心咽下饭了。饱食一顿之后,王莽的腰杆子又挺直了,气势也上来了,而且他心里似乎也有了底——原来所谓的造反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不过尔尔!
跟王莽一样,半年来在朝堂上不太敢吱声的大臣们这下又开始活跃起来,纷纷结合时事对王莽进行新一轮的歌功颂德,其中以监军陈崇的上书最具代表性。他说:“陛下(注意这里指的是假皇帝王莽)真是上天认可的君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上天认可的君主只要思考就能改变风气,只要开口就能感化万物,只要行动就能达成教化。臣陈崇伏读陛下的诏书,然后私底下推算了时间。这一算不要紧,臣发现当陛下开始思考的时候,前线的反贼就开始连续打败仗;当陛下开始起草诏书的时候,前线反贼的阵营就被击破了;陛下的诏书正式成文颁布的那天,反贼被消灭干净了。而这时候众位将军还没来得及展现他们的锋芒,臣作为监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作战,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大臣们从中也看懂了王莽的意思,此后不用王莽暗示或吩咐,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员纷纷自发地发掘(其实就是伪造)出各种明示王莽应做皇帝的所谓祥瑞之兆,而王莽大概是入戏太深了,他现在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上天选定的替代刘氏的人。
到了居摄三年(公元8年),据地方官员报告,这一年又出现了几个了不得的祥瑞之兆:
广饶侯刘京报告,齐郡的临淄县有一个亭长晚上梦到有人跟他说:“我是上天派来的,目的是告诉你,现在的摄皇帝应当做真皇帝。如果你不信,我在亭里给你开一口井看看。”等到天明,亭长果然发现亭中多了一口井,而且这口井足足有一百尺深。
水井再玄,毕竟属于不动产,王莽也只能听人说说,无法亲眼见证。于是,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和太保属臧鸿也不甘落后,纷纷上书说巴郡出了石牛,扶风郡出了石文,而这些都是祥瑞的象征。而且,当石牛和石文被送到未央宫后,突然狂风大起,一时间飞沙走石,面对面都看不见人。等风停了,地上无端地出现一块铜符锦帛,上面写着“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
王莽看了这许多的祥瑞之兆,也飘飘然起来,自以为天道民心都在自己一身,就给太皇太后上书,说:“现在出现的种种祥瑞之兆都印证了朝廷应改元的事情,《尚书·康诰》中曾提到过周公摄政称王的事情,只是孔子在修订《春秋》时用了隐晦的手法,没说继位而说摄政。这是古代先贤们定下的规矩,我不敢不遵守。所以,现在我请求侍奉神明宗庙,上奏太皇太后、孝平皇后,都自称代皇帝,此后凡是号令天下或臣民上奏言事,都不再称‘摄’字。等皇太子长大,我再把政权交还给他,就像当年的周公一样。”
笑话,给你个“摄皇帝”还不知足,不称“摄”,那称什么?!
皇帝!
王莽就差没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