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西汉中期,在武帝刘彻之后,朝廷对匈奴用兵的次数和强度都大为缩减,但取得的成效又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被武帝刘彻穷追猛打了二三十年后,匈奴人不仅马下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连在马上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甚至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还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匈奴人大概是很久没有认真地来打秋风了,心痒难耐之下便派出两万骑兵进入汉边,结果不但没有打成秋风,反倒被汉军追击斩杀九千多人,还被生擒了一个瓯脱王,而汉军“无所失亡”(《汉书·匈奴传》)。
放在几十年或一百年前,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现在,匈奴人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经过与汉朝的连年战争,匈奴遭受了几乎不可恢复的重创,他们已经连以往顺手拈来的“入寇”都做不到了。因此,匈奴内部的“和亲派”势力逐渐抬头,不仅在普通的匈奴人中,而且在匈奴的高层中,“和亲”“和平”的呼声也日趋高涨。
略有讽刺意味的是,匈奴“和亲派”的代表居然是那个投降过去的卫律。或许是心有悔悟,抑或是一心为匈奴百姓着想,凭着单于的信赖,卫律时常跟匈奴单于讲和亲的好处,希望能促成汉匈双方再次和亲。但两家死磕了这么多年,脸皮早已撕破,匈奴单于虽有和亲之意,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开口求和,而汉朝皇帝也是个“当年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的拧种:朝廷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把匈奴人干趴下了,哪能再扶他起来?双方谁也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只能这么僵着。
僵着僵着,匈奴人先支持不住了。匈奴单于首先放出了和平的信号,不仅犯边的次数越来越少,对汉朝使者的待遇也越来越高。接着,匈奴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汉朝释放求和的信息,最后匈奴人的手指还是伸向了那层窗户纸。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概括起来有两个:一是人祸,二是天灾。
按照司马迁的说法,匈奴人和汉人同出一源。这事大概不是空穴来风,既然大家都是同根生,骨子里自然有相同的特征。以往汉朝把匈奴人往死角逼,他们就紧紧抱成一团,强烈反抗,现在稍微放他们一马,匈奴人自己就开始窝里斗了。
这便是匈奴的人祸,而最重要的始作俑者也是卫律。
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狐鹿姑单于病逝。临死前,他曾经交代身边的卫律等大臣,因为自己的儿子年少,怕是不能服众,改立自己的弟弟右谷蠡王为单于。虽然卫律当场表示一定遵守单于的遗嘱,可狐鹿姑单于咽气之后,他就不干了。他和狐鹿姑单于的颛渠阏氏合谋,改立颛渠阏氏的儿子左谷蠡王为单于,称为壶衍鞮单于。这下,原本作为单于第一继承人的左贤王就不服了,可又不敢公开提兵来和壶衍鞮单于理论,只好联合同样不满的右谷蠡王带着人马远离王庭,再也不到龙城见单于了。
虽然这算不上分裂,但它是匈奴内部开始分裂的苗头,就好像完整的冰块内部震开的一道裂纹,只要在某个时间恰当地给上几次打击,就有可能使看起来完整坚固的一整块冰瞬间碎裂。
本始二年(公元前72年),以汉朝派出与乌孙和亲的解忧公主的求救信为契机,霍光决定联合乌孙对匈奴发动一次重击。当时,乌孙出动了相当于全国一半兵力的五万人马,由校尉常惠协助,从西边进攻,汉朝则出动了五位将军和二十多万人马围攻匈奴。
这是武帝以后汉朝第一次大规模对匈奴用兵,又有乌孙人从旁夹击,本有希望重创匈奴。只可惜,匈奴人提前得到了汉朝出兵的消息,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想,就决定避开汉军的锋芒。古人说“退避三舍”,匈奴人这次更彻底,连象征性的抵抗也不做了,集体退避了不止三十舍,直接让出了千里的空地。但因为当时汉朝缺乏像霍去病那般善于奔袭的将领,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并没有获得成功,反倒是前去夹击匈奴的乌孙人颇有斩获,斩杀匈奴三万九千余人,并俘获各类牲口七十余万。
当然,汉军的攻击也不是完全徒劳的,虽然直接斩获很少,却使匈奴人在这种仓皇的逃窜中损失惨重。按史书上的说法,为了躲避汉军,匈奴民众的死伤及因迁徙导致的牲口死亡“不可胜数”。
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壶衍鞮单于脸上也挂不住了,要是不找回这个场子,自己以后还怎么在这个道上混?但壶衍鞮单于也知道吃柿子拣软的捏,在汉朝和乌孙人之中,乌孙当然是软柿子。于是,那年冬天,壶衍鞮单于亲率一万骑兵攻击乌孙。要论正面交锋,乌孙人哪里是匈奴单于率领的精锐部队的对手?战争结果毫无悬念:匈奴骑兵所过之处,乌孙人只得抛妻弃小,仓皇躲避。
在班师途中,看着手下绑着的俘虏和驱赶的牛羊,壶衍鞮单于的脸色刚有所缓和,不想一抬头,脸色又是一变。这时,第二个击垮匈奴人的因素不期而至:天灾。
大概也合该匈奴气数不济,连老天都不帮他们了。
就在壶衍鞮单于准备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一场范围极大且强度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降临在了他和族人的头上,大雪席卷了匈奴的大部分地区。仅一夜,地上的积雪就厚达一丈有余,壶衍鞮单于的一万精锐骑兵十不存一,而匈奴的百姓因为缺乏统一的救灾指挥也损失惨重。
等壶衍鞮单于好不容易从大雪中捡回一条命回到匈奴王庭时,身子还没焐热乎,乌孙就联合长期被匈奴欺压的乌桓和丁令,从东、西、北三面同时进攻匈奴,斩杀匈奴数万人。匈奴人外受重创,内又困于天灾导致的饥荒,据说这一年冬天,整个匈奴族,人死了十分之三,牲口损失一半。
此后,匈奴陷入内外交困,不仅不复当年纵横大漠与西域的威风,甚至连匈奴内部都开始分裂成数个不同的势力。又过了四年,到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壶衍鞮单于去世,新即位的虚闾权渠单于更不受老天的待见,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席卷匈奴全境,这次匈奴的损失更为惨重。依史书上的说法,匈奴百姓及牲口损失了十之六七。
几年间,先是十分之三,后又十之六七,由此可见,比起人的力量,大自然还是无敌的。(www.xing528.com)
当然,史书上的说法多有夸大,不然,这时候匈奴人几乎十不存二三了,差不多该死绝了才是,断不会出现八年之后即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纠集十多万人计划大举寇边的事情。
然而,虚闾权渠单于的运气并不比壶衍鞮单于好,就在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呕出的一口鲜血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匈奴再次陷入内斗。
统治者突然死亡,又没有及时确立继位者,这在哪个朝代都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等待的机会,这次跳出来的又是颛渠阏氏。她这次的戏码和当年拥立壶衍鞮单于时的类似。这时候卫律虽然早已死了,但颛渠阏氏依然活力十足。
说到这个颛渠阏氏,也是一个奇女子,当年和卫律合谋立自己的儿子做单于后,二十七八年过去,她不仅风韵犹存,而且社会活动的心依然不减,守寡多时的她早勾搭上了右贤王。这次,虚闾权渠单于病死,颛渠阏氏不等匈奴各部集体商议,就和自己的弟弟匈奴左大将合谋,立了自己的姘头右贤王做单于,称握衍朐鞮单于。
关于这个握衍朐鞮单于,史书上说他亲汉,希望恢复和亲,又说他残暴,杀伐无度,使得匈奴各部落分崩离析。这些或许是事实,或许不是,我并不能求证,也无法解释,就好像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大多数匈奴单于的称号都这么怪一样。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握衍朐鞮单于的出现是压垮曾经强大无比的匈奴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握衍朐鞮单于的缘故,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非但没有成为单于,还被迫跑到自己的岳父乌禅幕那里避祸,而一向和握衍朐鞮单于不和的匈奴日逐王则直接率手下人马投降了汉朝。又过了一年,由于握衍朐鞮单于既无法统一匈奴内部,对外用兵又接连受挫,声望已经降到冰点,乌禅幕就联合部分匈奴部落推自己的女婿,也就是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做了单于,号称呼韩邪单于。
这下同时有了两个单于,匈奴彻底分裂了。神爵四年(公元前58年),呼韩邪单于率五万骑兵首先对握衍朐鞮单于发动了进攻,双方在姑且水隔河列阵。
这个握衍朐鞮单于人缘也是极差,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连亲弟弟右贤王都不肯帮他一把,这让本来能力就不济的他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两军对垒不触即溃,仗都还没打就跑了,地盘、人口和牲口什么的都不要了。他跑了以后才想到,已经众叛亲离的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之前虽然胜算不大,好歹还能一战,现在地盘都没了,也只能抹脖子自杀了。
等呼韩邪单于干掉握衍朐鞮单于掌握了匈奴的大权时,握衍朐鞮单于的弟弟右贤王就害怕了,自己的哥哥落得这般下场,想来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于是,他先发制人,和颛渠阏氏的弟弟都隆奇一起推日逐王做了单于,号称屠耆单于。
这里要说的是,日逐王似乎是匈奴政权里一个固定的爵位,这时的这个日逐王并不是原来那个投降汉朝的日逐王,而是之前的日逐王投降汉朝后单于又封的新人。这个屠耆单于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头就给了呼韩邪单于一棒子,打得他措手不及,呼韩邪单于败走。可屠耆单于还没来得及高兴,他身边就有人不满了:既然你能做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既然你能称单于,他能称单于,我称一个又怎么了?很快,匈奴部落中又冒出了一个呼揭单于、一个车犁单于和一个乌藉单于。
这一下子匈奴就有了五个单于,而他们又分成了三方势力:屠耆单于是一方,呼韩邪单于是一方,其他三个单于又是一方,三方攻伐不断。
恐怕有些人现在已经弄不清谁是谁了,更别提后来又出现的什么闰振单于、郅支骨都侯单于了。但这些都无所谓,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安定、统一和团结才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强大的保证,而对于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匈奴来说,衰败是必然的结果。
等到众多单于里比较强的呼韩邪单于打败他的强劲对手屠耆单于,又捕杀了李陵的儿子所拥立的单于乌籍都尉,终于占领了以往代表神圣和权威的单于王庭的时候,跟随在他身边的匈奴民众满打满算也就数万人而已,匈奴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已不复当年纵横大漠草原的荣光。
又过了一年多,后起的闰振单于打败呼韩邪单于,将其逐出了匈奴王庭。走投无路的呼韩邪单于最后选择了向汉朝称臣,还亲自入朝见了皇帝刘询,并派遣自己的儿子右贤王入侍(实际上就是做人质)。见到匈奴人臣服了,刘询很高兴,他不仅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呼韩邪单于,给予他高于一般诸侯王的地位,还同意让呼韩邪单于把自己的人马全都迁徙到靠近汉朝边塞的地方居住。闰振单于一看呼韩邪单于居然找了个这么大的靠山,心想可不能让他独占了这个便宜,也派遣自己的右大将入侍汉朝。
这在汉朝的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从此,汉朝的北方再无那个曾经强大到让我们头痛的对手了。这一年是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距离当年刘邦被困白登山已经过去了147年,距离当年卫青突袭茏城已经过去了76年,距离刘彻驾崩也已经过去了34年,离刘询开始做皇帝也已经过了21年。
在这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比之刘彻时代对匈奴作战的轰轰烈烈,朝廷几乎没进行过什么有效的大规模军事行动。那为什么刘询在对外军事行动上能获得其祖父刘彻穷极一生都没能获得的巨大成功呢?很显然,除了刚好赶上匈奴人窝里斗的运气,刘询对国家的管理和运营同样功不可没。整个国家在刘询的管理下不仅彻底摆脱了刘彻末年的亡国风险,社会生产和发展还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重新展现出一派强国风范,可谓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做到这一点,刘询靠的是他的政治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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