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登之围后,从刘邦到吕后再到文景二帝,汉朝对匈奴一直采取和亲政策。然而,汉朝付出女子、财物以及帝国尊严换来的往往只是边境数年的和平,有时甚至只是减少了匈奴大规模入侵的次数,都不能称之为和平。总之,匈奴人常年在边境上溜达,高兴了进来扰一下,不高兴了也进来扰一下,每当皇帝下定决心集合了步兵、骑兵和车兵准备前去驱赶他们的时候,匈奴人早回到草原深处的帐篷里睡大觉了。
这看起来已经很糟糕了,但还不是最糟糕的。公元前174年,冒顿单于死了,他的儿子稽粥当了单于,号称老上单于。刚一即位,老上单于便写信提醒文帝:现在匈奴由我主事了,赶紧送女人和财物过来。
文帝再三思量还是没想到办法,只能继续实行和亲政策。这次和亲的规模和形式与以往以及后来的和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它因为一个人而变得不同。
这个人就是中行说。
中行说虽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早期且最有资格享受以下两个字评价的人,这两个字就是“汉奸”。
中行说是燕国人,本是朝廷的宦官。或许因为燕国本就邻近匈奴,当时朝廷在选择送亲人员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将出身燕国的中行说定为了出使人员,但中行说并不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便一再向上司请求换人。可他毕竟人微言轻,再说了,要是能选择的话,公主自己还不愿去呢。再三恳求无果之后,中行说就发了狠心,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发了:“如果一定要逼我去,我必然会成为汉朝的祸患!”想必当时的官员听起来只觉得它是一句气话,然而,它真的不只是一句气话。
和亲的队伍一到匈奴,中行说就主动死心塌地地拜服在了老上单于的脚下,做了一名彻彻底底的汉奸,老上单于也很愉快地接受了他。
历史反复证明,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和它的军事实力并不成正相关。彼时,强大的匈奴居然人人都不会算术,直到中行说将算术引入匈奴后,很多匈奴人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算清楚了自家有几只羊、几匹马。但如果这算文化交流,是件好事的话,那中行说一辈子所做的好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来到匈奴后,中行说不懈地实践着自己“祸害汉朝”的誓言。他不仅让老上单于在外交场合使用比汉朝长一寸的竹简通信,还让单于在名字前冠以“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的称号,以力压中国的“汉皇帝”。如果他只是耍耍文字游戏、逞口舌之快也就罢了,可他还唆使匈奴人要多多要求汉朝赠送金银珠宝、美酒和丝绸,但不要沉迷于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并不适合匈奴人原有的生活。更可恨的是,每次汉朝和匈奴通使,使者觐见单于时,中行说总是在一旁言语匈奴人如何如何好,汉人如何如何不好,每每都把汉朝的使节恶心一番。如果汉朝派言辞犀利、能说会道的使者来和他辩论,中行说就摆出一副泼皮样,一句话就把对方呛回去:“说这么多干什么呢?!回去让你们的皇帝把每年定期送来的粮食、美酒、丝绸和布匹都准备好,记住要挑上等货送过来,如果不给,或是想给些歪瓜裂枣的残次品糊弄我们匈奴人,那我们就等秋天稻谷熟的时候去你们的田里放放马。”
这种心理就如同“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何其恶心!中行说就这样在单于身边时时撺掇,让单于派兵来糟蹋自己父母之邦的百姓,为的只是报自己的一己之私怨。有这么一个人在旁边出主意,老上单于也乐意给他当枪使。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出动十四万骑兵对汉朝边境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洗劫,匈奴的侦察兵甚至出现在了雍县的甘泉宫附近,着实把刘恒吓得不轻。
匈奴骑兵每次对边境进行寇略总能获得大量好处,当汉军反应过来时,匈奴骑兵早就拉着他们的战利品,赶着俘虏来的百姓,优哉游哉地回到草原深处了。对于匈奴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这样的事情,文帝能忍,景帝能忍,年轻气盛的刘彻可不能忍。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匈奴的军臣单于又派人来跟汉朝提和亲的事情。这时候,对于和亲,朝廷大臣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大行王恢表示,之前朝廷屡次和亲都没有太好的效果,匈奴人还是一样,该来抢的时候来抢,想要夺的时候就夺,现在不如回绝和亲要求,以武力解决匈奴问题。
王恢此言一出,朝廷中出现一片反对声。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首的老成持重的大臣仍坚持认为,让大军进入茫茫草原寻找匈奴人决战不是明智之举,既浪费人力又要担当极大的风险,还是延续和亲的办法,息事宁人算了。朝廷中的其他大臣大多也倾向于韩安国,尤其是像丞相田蚡这种享乐派的大臣,更是想维持现状,不愿意出兵冒险。毕竟,第一,韩安国的意见是有道理的;第二,国家嘛,稳定最重要,反正匈奴要打也打不到长安,边境上的老百姓受了苦,丢了命,又与自己何干呢?最多表示表示谴责,表示表示哀悼就可以了。
由于大多数大臣都支持和亲,刘彻只得继续派出和亲队伍,而且这次和亲的规格比以往的都高,财物也比以往的都多,开放关市的规模也比以往都大。这让匈奴人以为,这个新来的皇帝和以前的也没什么区别,照样是个软柿子。
其实,刘彻心里是支持王恢的。建元三年南方的闽越攻打东瓯时以及建元六年年初闽越攻打南越时,朝廷都曾派兵前去调停,结果,闽越一听说汉朝派军队来了,没等汉军开到前线,他们就主动撤退了。这两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让刘彻对汉军的实力信心大增,所谓“天子之兵,有征无战”,说的不正是这个吗?依他想来,匈奴的人口比闽越的也多不了多少,即便匈奴比闽越难对付十倍,朝廷应该也对付得了。于是,刘彻准备在和亲政策的掩盖下收拾下匈奴人,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个计划。
正好,不久之后,主战派的王恢便给刘彻带来了一个伏击匈奴的计划。事情是这样的:王恢认识一个叫聂壹的马邑人,他是个专门在边境搞投机生意的商人,经常背地里往匈奴走私铁器等禁物,在边境一带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甚至在匈奴高层面前也说得上话。王恢说,聂壹这个人有爱国情怀,认为任由匈奴长期这样胡闹下去不好,希望朝廷能将匈奴彻底消灭。当然,如果你认为聂壹是因走私禁物东窗事发,朝廷要他将功折罪也无不可,毕竟大多数商人都以利字为先。聂壹也不是什么本分人,做的是犯禁的勾当,一旦匈奴被赶跑了,他还跟谁去赚这个钱?反正,不管怎样,聂壹向王恢献计说,由他去诓骗军臣单于,说自己能带手下混进马邑城杀死守城的官员制造混乱,然后与匈奴人里应外合,将马邑城里能搬走的物件一次性洗劫一空。以聂壹对军臣单于的了解,单于必然禁不起这么大的诱惑,一定会上当。这时候,朝廷的大军只要提前在马邑周围埋伏停当,就能一举将匈奴人围而歼之。
王恢的这个计划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就曾做过类似的事情,结果一战便消灭了匈奴十几万人,使赵国与匈奴的边境获得了长时间的和平。王恢的这个计划既诱敌深入,又以逸待劳,是一个理想得不能再理想的计划,就连韩安国这样坚决反对深入敌后的主和派也难以反驳。当这个计划呈到刘彻的面前时,心中早就不满和亲政策的他对其非常满意。既然大臣们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刘彻便决定让王恢全权负责这次行动的准备工作。
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经过充分的准备,刘彻决定出动汉军骑兵、车兵、步兵和弓箭兵等共三十余万人,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伏击匈奴。按计划,各军提前埋伏在马邑城周遭的山谷中,匈奴单于一旦上当入城,全军便一拥而上将匈奴军队连人带马剁成肉酱。(www.xing528.com)
准备停当后,刘彻心想,这次即便不能消灭匈奴,也要打得匈奴人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聂壹跟军臣单于接上头后,在双方约定的时间杀了几个死囚,并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充作马邑官员的脑袋。匈奴的侦察兵在城外远远看到城墙上的人头也信以为真,以为是聂壹的人已经得手,就迅速回去告诉了军臣单于。早在边境等候多时的军臣单于便率十万骑兵迅速越过边境,途经武州进入马邑,准备对马邑城采取三光政策。
事情至此还算比较顺利。然而,刘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个如此繁杂、涉及人数众多的计划是很难不出纰漏的,而且当年司马迁的《史记》还未成书,刘彻和王恢对当年李牧战匈奴一事恐怕也仅知道个大概,并不了解李牧当年为了诱敌深入可是下足了血本,不仅连续诈败了几场,还放任几千散兵游勇和百姓在城外任匈奴人肆意砍杀,这才诱使匈奴的十万大军进入伏击圈。刘彻显然舍不得像李牧一般作为,汉军早早便通知沿途的百姓近期要在家待着,禁止出门,只放了牛羊牲畜在野外游荡。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骗以畜牧业为生的匈奴人,光有牛羊显然是不够的。匈奴骑兵进入汉朝边境后,军臣单于越走越觉得不对:为什么到处都跟他们草原那里一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人呢,都去哪儿了?越往前走,军臣单于的疑虑就越大,走到离马邑还有一百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命令手下暂停前进,同时派人到最近的汉朝官府所设立的亭里抓个舌头过来问问。
匈奴骑兵都是套马的汉子,狂奔的野马也能套住,要在平地里抓个活口还不容易?碰巧,当时雁门的一个尉史正从附近路过,远远望见匈奴的大队人马,就赶紧到最近的亭里躲了起来。也该刘彻倒霉,非常不巧的是,尉史藏身的这个亭就是匈奴要抓舌头的那个亭,这下雁门尉史就成了俘虏。
这个尉史与一般的下级士兵不同,他见过皇帝要伏击匈奴的檄文,匈奴骑兵拔出刀来一吓唬,他便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等匈奴人发问,立即将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军臣单于听说汉军几十万人马已在马邑张好了口袋,就等自己往里钻,大惊失色,赶紧命令手下后队变前队,快马加鞭循着原路跑回了草原。
在离匈奴骑兵不远的地方,将屯将军王恢带着手下的三万士兵正准备等匈奴人进了口袋阵后,就杀出来截住对方的后路,没承想却出了变故。是冲出去跟匈奴人拼个你死我活,还是就这样按兵不动,看着他们走掉?
“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王恢掂量了下自己,又掂量了下身边这几万人马,自觉没有勇气独自面对匈奴的铁骑。
就这样,匈奴人撤回了草原,王恢也命令军队往马邑撤退。一路上,他还不断地安慰自己,刚才没冲出去那是给国家保存了几万的生力军。想着想着,原本还有点愧疚的他也就释然了很多。
匈奴人半道逃跑了,三十万汉军主力却不知情,还在马邑空张着口袋等待军臣单于。等他们从王恢那儿得到消息再去追赶的时候,匈奴人早就没了踪影,汉军只好全部撤回长安。远在长安的刘彻每天都在坐卧不安地等待前线大捷的消息,可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马邑伏击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刘彻多少有点恼羞成怒,一番追究下来,便将主战的将屯将军王恢打入了大牢。
刘彻认为,王恢是此次行动的策划者,又是第一个知道匈奴撤退消息的将军,却没有对匈奴进行哪怕一丁点的打击,让整个伏击战彻底沦为他人日后的笑柄。这是刘彻所不能忍的。皇帝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因此,必须有人对此负责,主审此案的廷尉很是知趣,就按皇帝的意思给王恢定了个“延误军机”的死罪。
背地里得到消息的王恢立马慌了,赶紧托牢里的关系,叫家里人拿出千金去找当时的丞相田蚡帮忙捞人。田蚡是王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皇帝的舅舅,出了名地贪财,见了黄灿灿的金子马上拍胸脯保证一定把王大人捞出来。
为了提高捞人的成功率,田蚡没去找皇帝,而是直接找到了姐姐王太后。
王太后和田蚡姐弟情深,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帮弟弟这个忙。然而,这时候刘彻正不爽得紧,加上前段时间太后逼他杀了自己的弄臣韩嫣,刘彻心里正和太后闹别扭,所以,这次他连太后的面子也没给,坚决要严惩王恢。收到消息的王恢彻底没辙了,在狱中自杀。
跑回草原的军臣单于虚惊一场,他是个实在人,觉得那个尉史是上天派来拯救匈奴的,所以非但没杀尉史,还给他封了个王,号称“天王”。有了这次教训,军臣单于再也不相信来自汉廷的任何有关和平的消息了,而且为了报复汉朝,匈奴人更加频繁地穿梭于两国边境,时时往返,入寇不绝。
经过马邑事件,刘彻也意识到,再想通过和亲手段缓解边境问题是不可能了。在如何解决汉人和匈奴人的纠纷问题上,他亲手毁掉了其他的方案和可能,不仅和平的方式已行不通,被动的防御也化为泡影。现在只剩下用武力解决问题这一条路可走,而且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没办法了,进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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