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订完《马关条约》,中国又新增了割地、赔款、开放口岸、让渡特权等种种负担。此时国内对李鸿章已是骂声一片。时人将其与刚去世的丑角杨三并举,作一对联称“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讽刺可谓尖锐之极。此后,李鸿章开始了联俄以自重的最后一段外交生涯,于是中国本已不堪的局势在李鸿章最后这步棋中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李鸿章之联俄在甲午战争败局初现时便已开始。在出使日本之前,李鸿章已先和俄国公使喀希尼私相约定,由俄国出面保全中国疆土,而中国向其让渡东北部分军事及铁路之权。在《马关条约》中,日本划定中国割让辽东半岛。此地干系甚重,于各国在东亚的势力平衡也是一个威胁,因而引得俄、法、德三国出面干涉。事情完结之后,俄国向总署要求李鸿章兑现先前之承诺,引得舆论哗然。1896年,俄皇尼古拉二世举行加冕礼,俄方建议以中国在国际上声誉最隆之李鸿章为使前赴莫斯科致贺。此时的李鸿章在国内的一片骂声中早已赋闲,其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之职均被罢免,于是借此机会出访俄国与欧洲各国。在莫斯科,李鸿章受到隆重接待。自5月开始,俄国外交大臣和财政大臣开始与李鸿章多次密议,俄国沙皇亦亲自出面与之商议,最终达成了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即《中俄密约》。在此条约中,俄国承诺与中国共同防卫日本,借此获得了在中国东北修建并利用铁路、战时可出兵、战时可登陆中国全部口岸等种种特权。李鸿章奏称此约“可保大清二十年无事”,并称“若回绝必至失欢,有碍大局”,敦促朝廷早日授权签字。有这一密约,东北实际已被画为俄国的势力范围。
回国后,李鸿章进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而此时翁同龢也已在总署行走,开始负起外交责任。1897年发生了一个外交事件,让翁同龢亦深知了个中之艰辛。而李鸿章在其中屡行拆台之事,中国的外交形势在这番意气之争中日益恶劣,最终陷入被瓜分的浪潮中。事在该年11月,山东巨野两名德国传教士被杀,德国因此派军舰占领了胶州湾,并开始与中国交涉,要求获得租借胶澳(青岛)、在山东修筑铁路、开采沿线矿藏等多项特权,史称“胶澳事件”。此时总署中主要负责出面交涉的正是翁同龢。但在他之前,李鸿章已得到消息,并开始联络俄国公使请求协助。此时的翁同龢与总署其他成员对此仍一无所知,直至次日方才接到电报。其实德国在出兵前,便已与俄国互通消息,就胶州湾一事达成了共识,俄国亦早有所布置。在中德谈判进行时,李鸿章屡屡与俄方先通声气,并私邀其出面向德国索取胶州湾,俄国因而有口实出兵旅顺、大连。由于李鸿章之作用,俄国有了许多介入此事的机会,这成了中德谈判之间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致使翁同龢屡屡有“再三驳诘,舌敝唇焦”之叹,并曾在日记中记载李鸿章“真拆局矣”。最终,中德之间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将青岛租借给德国99年。中俄间也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将旅顺、大连及附近海域租与俄国25年。德、俄先行下手之后,英、法亦不甘落后,列强瓜分中国之局便由此造成。此中,李鸿章自甲午失势之后联俄以自重,并借此打击翁同龢之个人行为实在难辞其咎。
总体来看,李鸿章虽是当时中国当局者中于世界局势认识最为清醒的人,但他仍是一位认同天下秩序的儒家士人,是大清帝国中的一位官僚。作为大清的“裱糊匠”,他所毕生修补的正是这一体制。他的“以夷制夷”方略以及在晚年外交中所表露的强烈个人意气均体现了现代国家观念在其意识中的缺乏。虽然他在实际事务的处理当中早已察觉到维持中华文明数千年之久的儒家秩序在当世的失效,但亦表示无可奈何,正如他在1872年致友人的书信中所表示的:“仆每恨今世学人侈诩著述,毫无实际,误尽苍生。又自恨久霸尘网,招不学之诮,未免矫枉过正。来示谓‘天下大局日难一日,人才风尚日坏一日’,二语实已勘破机关。”天下大局日难、人才风尚日坏,仅靠“裱糊”的本事必然回天乏术。
李鸿章的“裱糊”之术最后一次施展,所涂饰的是帝国最高统治者在对外交涉中更为率性的一次个人意气释放后的残破图景。1900年,在义和团民众所造成的幻觉气氛中,慈禧太后向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匈十一国宣战,八国联军由此攻入北京。在戊戌年北京政局急速变动的旋涡中离京的李鸿章再度临危受命,重被授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回京主持和谈。
在帝国的风雨飘摇中,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1901年11月7日,《辛丑条约》签订正好两个月后,李鸿章溘然长逝。多年后,有一首据称是李鸿章绝笔的“临终诗”开始被人们反复吟咏,颇可与其少年时那篇意气风发的《入都》相对而读。尽管此诗可能并非出自李鸿章的手笔,但它无疑可被视作这位老人平生最后一次进京的最佳写照。诗云: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www.xing528.com)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从广州一路北上,走过的是八千里的山河破碎,也是三百年的国运尾声。大清的最后残局终究还是须得李鸿章来勉强收拾,才得以在海外尘氛中保留最后一丝表面上的尊严。
曾经“三千里外欲封侯”的那个青衿子弟如今早已遍尝了功名富贵,却终究未能让那“一万年来”的中华旧史在自己手中得到重新书写—他仅有的功业在于竭尽所能地让那句号画得圆满体面。秋风落日映衬着宝剑旌旗的苍凉,李鸿章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大清帝国的命运不久也将宣告终结,古老的中华文明正在逐渐走向更进一步的深刻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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