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政理》篇阐述治国的道理。在刘向看来,行王道是治国之首选。王道的核心是仁政,是教化。统治者通过自上而下修德、立身、施政的过程来化育万民,能使民风淳朴,天下大治。同时又不废刑罚,但有一个顺序,就是先实施德政和教化,再辅之以必要的刑罚,反对没有进行教化就以刑罚进行威慑。对于国家治理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应首先从统治阶层自身去查找,而不简单地归咎于百姓。这是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生发的具有一定民主性的国家治理策略。
【原文1】
政有三品: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夫此三者各有所施,而化之为贵矣。夫化之不变,而后威之,威之不变,而后胁之,胁之不变,而后刑之。夫至于刑者,则非王者之所贵也。是以圣王先德教而后刑罚,立荣耻而明防禁。崇礼义之节以示之,贱货利之弊以变之,修近理内,政橛机①之礼,壹妃匹之际,则下莫不慕义礼之荣,而恶贪乱之耻,其所由致之者,化使然也。
【注释】
①政橛机:政,通“正”。橛机,门内,此处指宫廷之内。
【品读】
王道是儒家理想的政治形态,但在现实当中往往难以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刘向也不反对配合以威慑和刑罚。这有一个次序,就是圣王先修德教来化育万民,使百姓知荣辱廉耻、明禁令刑罚,养成崇尚礼仪、重视节操的风气,然后再配以威慑和刑罚。刑罚是不可以轻易动用的,刑罚繁苛将使百姓无所适从,是乱政之源。正确的做法是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修德理政,先从身边之事做起,使宫廷之内崇尚礼仪,嫔妃外戚不越权干政,那么臣子下属则会崇礼敬法,恶贪耻乱。这里刘向不仅表达了对圣王之治的推崇和对当朝皇帝以德化民的期许,还隐晦地指出,外戚专权已经对当朝政治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希望皇帝能从自身及身边之事做起,推行教化,修明政治。
【扩展阅读】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选自《老子》第十七章)
《老子道德经》上篇(清乾隆中内府木活字排印本)
【原文2】
季孙①问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言明其化而已也。
【注释】
①季孙:本章本于《论语·颜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章,《论语》作“季康子”,即季孙肥,春秋时期鲁国权臣。
【品读】
孔子主张“仁政”,“仁”是一种由内而外的道德修养,统治者具备了这种修养,就会从自身做起,以“仁德”来化育万民。而老百姓的反应就像是风吹过小草一样,向着统治者指示的方向摆动。这就是“子欲善而民善”。相反,刑罚杀戮则不会起到风之靡草的教化作用,得到的是老百姓的反抗,也不会实现国家的治理。
【扩展阅读】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谓乱离之后,风俗难移,比观百姓渐知廉耻,官民奉法,盗贼日稀,故知人无常俗,但政有治乱耳。是以为国之道,必须抚之以仁义,示之以威信,因人之心,去其苛刻,不作异端,自然安静。公等宜共行斯事也!”(选自《贞观政要·纳谏》)
【原文3】
鲁哀公问政于孔子,对曰:“政在使民富且寿。”哀公曰:“何谓也?”孔子曰:“薄赋敛则民富,无事则远罪,远罪则民寿。”公曰:“若是,则寡人贫矣。”孔子曰:“《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①未见其子富而父母贫者也。”
【注释】
①凯悌君子,民之父母:出自《诗经·大雅·泂酌》,和善而德行高尚的君子,是百姓的父母。
【品读】
孔子富民寿民的执政策略即使在今天也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不过,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又有了一个新的提法,叫作国民幸福指数。毫无疑问,孔子提出的民富、无事、远罪、民寿这些理念,都是当今国民幸福指数的重要指标。并且,它实现的步骤也为今天的执政者所借鉴,就是通过减轻赋税而藏富于民,刺激经济增长,尽量不去扰民从而使百姓远离犯罪,使他们生活幸福而且长寿。刘向一再引用儒家言论尤其是孔子的主张,是希望在儒学独尊的西汉后期,皇帝能够接受儒家的仁政理念,改良西汉政治。
【扩展阅读】
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馀。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馀。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礼节用之,馀若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无馀?故知节用裕民,则必有仁义圣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积矣。此无它故焉,生于节用裕民也。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上虽好取侵夺,犹将寡获也,而或以无礼节用之,则必有贪利纠譑之名,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此无它故焉,不知节用裕民也。《康诰》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谓也。(选自《荀子·富国》)
【原文4】
文王问于吕望曰:“为天下若何?”对曰:“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文王曰:“善。”对曰:“宿善不祥。”是日也,发其仓府,以振①鳏寡孤独。
【注释】
①振:通“赈”,救济。
【品读】
富国与富民之间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以王道治国,实行仁政,以民为本,则富其国民,从而能够形成强大的向心力;以霸道治国,以图称霸于天下,则重视权谋与智慧,从而也提高了士阶层的社会地位;国家的财富向官僚阶层集中,而人民贫困,将强化阶级对立的情绪,国运衰微,苟延残喘已属不易;无行之主横征暴敛以实其仓府,国库虽实但民心涣散,距离灭亡也不遥远。社会的财富越向下层分配,则国家的向心力越强大;社会财富越往上层集中,则人民越贫困,民心越涣散,国家也就越软弱。可见,富国最根本的是要富民,民富则国强,民富则有向心力和凝聚力,国运则可长久。相反,大夫富,仓府实,朝有余财而野有饥民,则意味着动荡的因素在广大的民间聚集,这种巨大的隐忧有随时爆发的危险,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扩展阅读】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庶人骇政则莫若惠之。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节也。三节者当,则其馀莫不当矣;三节者不当,则其馀虽曲当,犹将无益也。孔子曰:“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馀矣。”成侯、嗣公,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敌得之以强。聚敛者,召寇、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选自《荀子·王制》)
【原文5】
武王问于太公曰:“贤君治国何如?”对曰:“贤君之治国,其政平,其吏不苛,其赋敛节,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赏赐不加于无功,刑罚不施于无罪,不因喜以赏,不因怒以诛,害民者有罪,进贤举过者有赏,后宫不荒,女谒不听,上无淫慝①,下不阴害,不幸宫室以费财,不多观游台池以罢民,不雕文刻镂以逞耳目,官无腐蠹之藏,国无流饿之民,此贤君之治国也。”武王曰:“善哉!”
【注释】(www.xing528.com)
①慝(tè):邪恶。
【品读】
在专制体制下,最高统治者的言行对下属百官乃至整个的社会风气有极大的导向作用。姜太公抓住这一点,向周武王描述了一幅理想贤君的治国图景:官吏平和,徭赋轻薄,严于律己,赏罚分明,后宫有序,国无饥民。实现这一理想蓝图,有一个核心,就是从君王自身做起,实行宽缓平和的政策,使下属百官勤政爱民,不因君王自己的喜怒爱憎随意赏罚,不大兴土木以劳民伤财,从而实现由内而外、自上而下的国家治理。
【扩展阅读】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选自《论语·子路》)
【原文6】
魏文侯①使西门豹②往治于邺③,告之曰:“必全功成名布义。”豹曰:“敢问全功成名布义,为之奈何④?”文侯曰:“子往矣,是无邑不有贤豪辨博者也,无邑不有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也。往必问豪贤者,因而亲之;其辨博者,因而师之;问其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因而察之;不可以特闻从事。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足践之不如手辨之。人始入官,如入晦室,久而愈明,明乃治,治乃行。”
【注释】
①魏文侯:见卷一,原文4②。②西门豹:战国时期魏国人,魏文侯时任邺令。是著名的政治家、水利家。③邺:古地名,故址在今河北邯郸临漳县西与河南安阳市北郊一带。④为之奈何:完成这件事,有什么方法吗?
【品读】
“耳闻不如目见”在今天已经成为一个最为普通的生活常识,强调亲自实践的重要性,而不为一些看似真理的假象所蒙蔽。魏文侯派西门豹治邺,并授其建功立业之法,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强调亲自实践和调查。唯其如此,才能获得第一手的客观可靠的民情民意,从而有针对性地制定合理的政策措施。作为国君的魏文侯可谓世事洞明,他非常清楚每一个地方都有贤良豪杰、善辩博学之士,也会有善扬人之恶、蔽人之善的人,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区别对待不同的人。对于贤良豪杰,应当亲近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社会的良知和正义;对于善辩博学之士,应当师事他们,因为他们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和智慧;对于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的人,应当考察他们的言论和所作所为,因为事实的真相有可能被他们所蒙蔽,不能凭借他们的一面之词而做出判断。对于一件事,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亲手实践。对于一个为官之人来讲,初到一个地方,就像是进入了一间暗室之内,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和体察,才会发现客观存在的问题,然后才能制定客观可行的治理方案。这个工作理念在今天依然没有过时,我们强调知民情、察民意,仅凭道听途说和一些不足为据的传闻是远远不行的。魏文侯其实为我们指出了极具借鉴意义的工作方法,不妨将不同的人施以不同的方法,再在亲身实践的基础上,获得对事实真相的正确把握,为合理有效地解决问题奠定基础。
【扩展阅读】
西门豹为邺令,而辞乎魏文侯。文侯曰:“子往矣,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西门豹曰:“敢问就功成名,亦有术乎?”文侯曰:“有之。夫乡邑老者而先受坐之,士子入而问其贤良之士而师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扬人之丑者,而参验之。夫物多相类而非也,幽莠之幼也似禾,骊牛之黄也似虎,白骨疑象,武夫类玉,此皆似之而非者也。”(选自《战国策》卷二十二)
【原文7】
宓子贱①治单父②,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③亦治单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处,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贱,宓子贱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固劳,任人者固佚④。”人曰:“宓子贱则君子矣,佚四枝⑤,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治,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性事⑥情,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注释】
①宓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春秋末期鲁国人,是孔子的学生,曾任单父宰。②单父:春秋时为鲁邑,治所在今山东菏泽单县。③巫马期:姓巫马,名施,字子期,亦称巫马期,春秋末年鲁国人,是孔子的学生,以勤奋著称,曾为单父宰。④佚:通“逸”。⑤枝:通“肢”。⑥事(zì):刺,杀。
【品读】
宓子贱为单父宰,悠闲弹琴之中实现了地方的治理,表现出高超的领导艺术,尤其是选人用人的能力,他所管辖之下的各级官吏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干工作,作为领导者的他,一边对属下的工作安排得当,了如指掌,一边悠闲地弹着琴,身不下堂而实现了对一个地方的治理。这当然是作为领导者的一种理想的状态。后来同为单父宰的巫马期披星戴月,勤勤恳恳,体现出人民公仆的良好形象,也把这个地方治理得很好。二者相比,宓子贱之长在于恰当地选人用人,巫马期之长则在于自己勤恳地工作。当时的人们对宓子贱的评价高于巫马期,多少有一些崇尚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在内,也有一定的道理。
时至今日,宓子贱的治国理念与巫马期的工作精神究竟哪个更加重要呢?作为领导者,身不下堂就能对所管辖区域内的事情了如指掌,在今天已经不大可能,我们提倡的是走向民间,接接地气,了解实情,才能科学决策。巫马期作为一个领导者其勤勤恳恳的工作精神值得赞扬,但事必躬亲同样不可取,在工作时要对自己所掌握的人力资源实现有效整合,才能发挥集体和团队的力量,实现领导目标。
【扩展阅读】
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选自《吕氏春秋》卷第二十一)
【原文8】
子路治蒲①,见于孔子曰:“由②愿受教。”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也;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摄勇;宽以正,可以容众;恭以洁,可以亲上。”
【注释】
①蒲:卫国地名。②由: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孔子得意门生。
【品读】
孔子教给子路的是具体的施政策略。对于勇力之人要谦恭礼敬,可使他们收敛以便于驾驭;执政要宽缓公正,容易使百姓接纳;对待上司要恭敬廉洁,可获得他们的重视。也就是说,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对于不同的事件、不同的人要区别对待,悉心揣摩,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圆满完成任务。
【扩展阅读】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宽以正,可以比众;恭正以静,可以报上。”(选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原文9】
景差相郑。郑人有冬涉水者,出而胫寒,后景差过之,下陪乘而载之,覆以上衽。晋叔向闻之曰:“景子为人国相,岂不固哉?吾闻良吏居之,三月而沟渠修,十月而津梁成,六畜且不濡足,而况人乎?”
【品读】
景差做了郑国的国相,看见有人在冬天涉水过河,出来后冻得瑟瑟发抖,于是他下车,让那个人坐上了自己的车子,并把自己的上衣盖在他的腿上。晋国的叔向听说了这件事,说:“景差作为一国之相,不是太鄙陋了吗?我听说良吏居于国相之位,三个月修好沟渠,十个月架起桥梁,连牲畜都不会湿脚,何况人呢?”这也正应了诸葛亮所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景差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去帮助老百姓过河,这事在一般人看来是属于爱人民的美德,因此传为美谈。但叔向从政治家的角度来要求景差,认为这是小恩小惠的行为,治末而没有能够治本,于事无补。这样的事情今天依然屡见不鲜,为政之人当有政治家的胸怀远见,务实为民。若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是政客所为,当予以揭露和批判。
【扩展阅读】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选自《孟子·离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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