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牧到帝国：元朝的崛起

经过此次对蔑儿乞人的复仇战役，铁木真的力量才真正称得上开始成长起来。许多蒙古部众开始投附铁木真，其中不仅包括那些弱小的氏族、地位低微的奴隶和属民，甚至原来乞颜氏的旧贵族，也逐渐向铁木真靠拢。铁木真身边逐渐聚集了一批忠诚而又渴望获取战功的那可儿队伍。

大约在1189年的时候，铁木真被阿勒坦、忽察儿、撒察别乞等旧贵族推戴为可汗，他们盟誓说：

立你做皇帝。你若做皇帝呵，多敌行俺做前哨，但掳得美女妇人并好马，都将来与你。野兽行打围呵，俺首先出去围将野兽来与你。如厮杀时违了你号令，并无事时坏了你事呵，将我离了妻子家财，废撇在无人烟地面里者！（《蒙古秘史》卷四）

被推举为可汗之后，铁木真开始建立起一套有利于巩固自身统治地位的制度。他任命弟弟和亲信们分别担任他身边最为核心的职位，如带弓箭的、管饮膳的、掌管牧羊的、修造车辆的、管家内人口的、带刀的、掌驭马匹的、牧养马群的、负责哨卫带箭的以及守卫宫帐的等十余种职务，并任命最早追随的亲信那可儿博尔术和者勒篾为众那可儿之长。在铁木真的这种制度安排中，血缘关系已不再被视为是最重要的一层关系了，取而代之的是忠诚。

图为阿剌模忒堡投降后遭到破坏，旭烈兀登临该堡所在的山上视察。

从也速该死后乞颜部遭泰赤乌氏拆散，到铁木真重新凝聚乞颜部族，成为怯绿连河上游地区的一支引人注目的势力，其间不过二十年的时间。草原上，一个部族的兴衰常常就是这样，以至于让游牧人群以外的人们感到惊讶和无所适从。虽然新建立的以铁木真为首领的乞颜氏兀鲁思并不算特别强大，但在当时谁也无法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

自蔑儿乞战役之后，铁木真与札木合都各自在蒙古人中间争取到一些属民和部众。不过，他们均未能将所有的蒙古人都统一到一个强大的部落之内，就如同克烈部、塔塔儿部或乃蛮部那样。他们俩曾在一起共处过大约一两年的时间。不过随着铁木真力量的壮大，他逐渐摆脱了对札木合的依附。他们之间渐行渐远，两部之间为争夺马匹和属众，争斗也越来越多。两颗草原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到后来发展成为彼此最为强劲的敌手。

札木合的弟弟秃台察儿，在一次抢夺铁木真部马群的时候，被铁木真的伴当拙赤答儿马剌射杀。这一事件导致札木合与铁木真之间的关系完全破裂。札木合联合泰赤乌氏，领着十三部共三万人来攻打铁木真。铁木真得到札木合部下亦乞列思人孛秃的报告后，也整饬三万军马，分成十三翼（其实就是十三个古列延），在答兰版朱思之野迎战札木合。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十三翼之战”。最终，铁木真难撄其锋，不得不采取退让的策略。这次战役以札木合的胜利而告终。

虽然札木合取得了战场上的胜利，不过他又显得十分残忍。他将原来投附铁木真的赤那思地方的贵族们，投到七十口大锅里，用沸水给煮杀了。这种做法所体现出的，或许是蒙古传统中使人不流血而死的高贵方式，不过也实在是骇人听闻。札木合手段之残忍，使得许多原打算投奔他的或已经投奔他的部众都心存畏惧。

“十三翼之战”后，铁木真虽军事上失利，不过却收获了人心。草原上的许多部众属民，纷纷倒向铁木真。随着力量的聚集，铁木真的视野也逐步扩大。此刻，他正放眼环视整个蒙古高原，试图寻找更多的机会来壮大自己。

1196年，塔塔儿部篾古真薛兀勒图叛金，金王朝出兵征讨。铁木真获悉这一情况后，以“为祖宗父亲复仇”的名义，征集属众，并联合克烈部王罕一起，出兵协助金人攻打塔塔儿部。塔塔儿人被击败，篾古真薛兀勒图则被捕杀。作为回报，金王朝赐王罕以“王”的称号，铁木真则被赐予“札兀惕忽里”之职。金王朝赐予铁木真的这一身份职衔，使得他可以更好地号令和统辖蒙古部众。

而地处蒙古部东南方向、占据着怯绿连河南面草原地带的强大部落—塔塔儿部，曾长期为女真人所利用以控制漠北蒙古草原诸部，自此之后便一蹶不振。在攻入塔塔儿部营盘的时候，铁木真部下拾得一个戴着金圈环、穿着金棕丝貂鼠皮做里子的衣服的小男孩。铁木真把这小孩送给母亲诃额仑收作养子，他就是后来著名的失吉忽秃忽。

正当铁木真在打击东部强邻塔塔儿人的时候，主儿乞人劫掠了铁木真的“老小营”，就是他留在后方的老弱、孩童以及辎重。铁木真战胜塔塔儿人之后，随即挥兵讨伐主儿乞人，捕获领头的撒察别乞和泰出，并将他们处死。铁木真将主儿乞属众收为“梯己（私属的）百姓”，其中就包括许兀慎氏人博尔忽、札剌亦儿人木华黎等。札剌亦儿部曾为海都汗所灭，札剌亦儿部事实上世世代代都是铁木真家族的奴隶。木华黎就是铁木真的门户奴隶。木华黎的父亲将他送到铁木真身边来做奴隶时说道：

图为被蒙古军俘虏的花剌子模王模诃末的母亲帖耳坚合敦

教[木华黎]永远做奴婢者，若离了你门户呵，便将脚筋挑了，心肝割了。（《蒙古秘史》卷四）

铁木真对主儿乞氏的讨伐，是一场针对蒙古内部旧贵族势力权力地位的调整和削弱。原来的旧贵族地位下降到从属于铁木真的一般那可儿的地位，而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出身低微、但忠诚于铁木真的奴婢，则逐渐受到重用。

1200年前后，为进一步消灭蒙古诸部内的竞争对手，铁木真借助王罕的力量，对泰赤乌、合答斤、散只兀等部，先后展开攻击，并一一取得胜利。(www.xing528.com)

1201年，蒙古人记为“鸡儿年”，札木合在合答斤、散只兀、弘吉剌、亦乞剌思、塔塔儿、泰赤乌等十一部残余的推戴下，被拥立为“古儿罕”，意为“众汗之汗”。铁木真将此消息报告给王罕，王罕对札木合称“古儿罕”的做法极为不满，因为此前拥有这一头衔的最后一位“古儿罕”，就是王罕的叔父。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勇士之所以与王罕结为“安答”，就是由于也速该曾出手帮助王罕击败他的叔父，从而夺得克烈部的首领地位。

铁木真与王罕再次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们曾经的盟友札木合。推戴札木合为汗的十一部联盟，其实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他们是由一批草原上败散的旧贵族所结合而成的。他们之所以共举札木合为汗，很大目的就是为了一起对付铁木真，以维持各自旧有的贵族地位。这个联盟一战即溃，诸部首领很快便作鸟兽散。此战的尾声是，王罕一支去追击札木合，迫使后者最终向王罕投降；而铁木真一支则去追击泰赤乌氏的阿兀出把阿秃儿，并最终击败泰赤乌氏，将其部众全部收纳。不过，追击泰赤乌的战斗异常激烈，铁木真颈部受伤流血至昏迷，幸好者勒篾帮他吸去壅血，救得他一命。

1202年，蒙古纪年为“狗儿年”。铁木真继续巩固和占领蒙古高原的东部地带，并再次讨伐塔塔儿残余四部。在此次战争之前，铁木真颁布了一道重要的札撒（Jasaq，命令、法律）：“若战胜时，不许贪财，既定之后均分。若军马退至原排阵处，再要翻回力战，若至原排阵处不翻回者斩。”（《蒙古秘史》卷五）这条立法被视为铁木真的第一次立法。它提高了大汗的权威，同时也约束了各支氏族贵族。这次战役之后，铁木真收纳了塔塔儿人的两位女子为妃，这就是也遂和也速干姐妹。

至1202年的时候，铁木真可以说已经控制了蒙古高原的东部地区，势力更加强盛。他的这种急速上升的势头，势必会与拥有强大势力的王罕发生冲突。这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铁木真自取蔑儿乞人以来，就一直与王罕结盟，并凭借克烈部的支持得以壮大自己。铁木真对这位“汗父”，常礼敬有加，每有虏获，必呈送一份与之。据《蒙古秘史》记载，克烈部王罕曾遭乃蛮部伏击，铁木真立即派出手下“四杰”，出手援助王罕。为进一步密切两部关系，铁木真提出希望王罕能将女儿许配给自己的长子术赤，而自己的女儿豁真则许配给王罕之子桑昆的儿子，以相换做亲。然而，此提议遭到桑昆的粗暴拒绝。

1203年春，投附王罕的札木合，在王罕、桑昆父子跟前挑拨，并策划以假许婚约的名义，邀铁木真出席许婚宴席，伺机捕杀。没想到铁木真提前得到密报，并未如期赴约。王罕自知事情败露，于是发兵袭击铁木真。双方在合兰真沙陀之地（今内蒙古自治区东乌珠穆沁旗）展开激战。这是铁木真一生中所面对的最为艰难的一场战役，最后以失利告终。不过，铁木真的失败只是暂时的。铁木真带着十九位伴当，到达班朱泥河（今克鲁伦河下游附近一带），杀野马充饥，并汲取班朱泥河的浑水共饮。铁木真手举装满浑水的革囊发誓：“使我克定大业，当与诸人同甘苦，苟渝此言，有如河水。”（《元史》卷一百二十《札八儿火者传》）这就是著名的“班朱泥河誓约”。后来大蒙古国建立后，这十九人犹如开国元勋般，备受宠渥。

铁木真很快整合起余部，率军偷袭王罕的驻地。王罕最终兵败溃逃至乃蛮边界，被乃蛮边境的守将处死。王罕儿子桑昆，败逃远遁，最终也被杀掉。

铁木真击败这个主要驻牧于肯特山和杭爱山之间的鄂尔浑河和土拉河流域，占据蒙古高原中部地区并且人口众多、势力强盛的克烈部，这预示着他距离成为“草原共主”，已为时不远。

此时，蒙古高原西部地区势力强大的乃蛮部，目睹克烈部被吞噬的整个过程，乃蛮首领太阳罕决定主动出兵攻打铁木真。乃蛮人自恃强大，在铁木真崛兴之前，蒙古部相对于草原上的其他游牧部落来说，还处于落后不发达的状态，以至于乃蛮的妃子曾这样评价蒙古人：“那达达百姓歹气息，衣服黑暗，取将来要做甚么？”（《蒙古秘史》卷八）可以说，当时乃蛮人打心眼里是瞧不起蒙古人的。

1204年，太阳罕统兵东进，与其结成同盟的有札木合的札答阑部，以及札木合所统领的朵儿边、合答斤、泰赤乌等残部。此前，太阳罕曾派使者到蒙古高原南边的汪古部，试图劝说汪古部首领阿剌忽失的吉惕忽里，联合出兵攻打铁木真。然而，阿剌忽失的吉惕忽里拒绝了太阳罕的合攻要求，相反却派使者到铁木真营地里，将太阳罕要进攻的消息告诉了铁木真。这实际上正预示着汪古部对铁木真的归顺。

此时的铁木真正踌躇满志，他所统领的部众属民已为数甚巨。在迎战乃蛮部前夕，铁木真对蒙古部众进行了一次整编：“数自的行共数着，千那里千做着，千的官人，百的官人，十的官人那里委付了。”（《蒙古秘史》卷七）这次编组的千户、百户，对后来蒙古制定的“千户百户制”的影响十分重大。铁木真委派了各级那颜统领各千户、百户；同时，设立扯儿必官，任命六亲信那可儿担任；成立护卫军，设八十宿卫、七十散班，并从千户长、百户长以及白身人（具有自由身份的平民）的子弟中挑选身材技能好的担任大汗的护卫。铁木真通过此举，不仅提高了他个人的大汗权威，也使得他的军队纪律更严格、组织更集中，战斗力也更加强大。

整顿好军队之后，铁木真祭旗出征乃蛮。他们逆怯绿连河西行，在萨里川布好阵仗，并命令每人燃五堆篝火以迷惑乃蛮人。太阳罕原以为蒙古军队兵少马弱，没想到前方线报看到铁木真的军队如繁星般众多，顿感畏惧。札木合又临阵退出，乃蛮人军心立刻涣散。铁木真逼近乃蛮军，双方展开激战，乃蛮人大败而逃。太阳罕被擒杀，太阳罕的儿子屈出律，则向北投奔其叔父不欲鲁汗。对于那位鄙视蒙古人“歹气息，衣服黑暗”的乃蛮妃子，铁木真则回敬她说：“你说达达歹气息，你如何却来？”后来，铁木真将她收纳为妃子。征服乃蛮部后，蒙古高原的西半部已基本掌握在铁木真的手中。蒙古高原的统一，至此已基本完成。

1205年，逃到傥鲁山（今唐努山）的札木合，被他自己的五个伴当捆绑起来，送到铁木真的营地。他们打算邀功领赏。没想到铁木真当着札木合的面，将这五人全部处死。铁木真对于侵害自己主人的叛徒，是最为深恶痛绝的。铁木真对这位安答欲报以宽恕，不过遭到札木合拒绝。最后，铁木真赐札木合以“不出血死”。这是一种体面的处死方式。在蒙古人的原始萨满观念中，灵魂是流淌在血液中的，不流血而死是贵族的死法。

曾经争雄于草原上的塔塔儿、蔑儿乞、克烈、乃蛮等部，至此已全部被铁木真所征服。铁木真成为草原上“毛毡帐篷下的人”的共主。铁木真之所以能在诸部混战中脱颖而出并最终统一蒙古诸部，除时代大势外（如金对漠北掌控能力的下降），与他个人恢廓的气度和非凡的大略，是密不可分的。铁木真主要依托的，是以忠诚为纽带、完全从属于自己的那可儿集团。它打破了长久以来存在于各部落内部的以血缘关系为基础而形成的身份和社会等级结构，摆脱了部族关系和出身差异的束缚，赢得了游牧部族各阶层的信赖。

1206年春天，铁木真召集诸弟、诸子、驸马、伴当以及诸部那颜，在斡难河河源举行忽里台（Quriltai，蒙古部落和各部联盟的诸王大会、大朝会），“建九脚白旄纛做皇帝”，即大汗位，并接受“成吉思汗”的称号。关于“成吉思”的含义，有人认为是“大海”的意思，颂扬成吉思汗如海洋般伟大；有人认为是“坚强有力”的意思；还有人认为是“腾格里”的音转，意为“天”。蒙古国家由此正式宣告建立。这个国家自号为“Yeke Mongol Ulus（也可·忙豁勒·兀鲁思）”，意即“大蒙古国”。自此，“蒙古”这一名号成为塞北游牧人群的一种共名，并且也成为塞北地域的一种称谓，延续至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