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论及吴越争霸时,有两个人不能不提及,一个是越国的文种,一个是吴国的伯嚭。当然,论名气,范蠡和伍子胥的名气要比文种和伯嚭大得多,正是这两位名气大,其故事传播得更为久远,所以不需要笔者在此赘述。
文种和伯嚭都是谋臣的角色,不同的是,文种是以忠臣的形象留名后世,而伯嚭则是以奸臣的嘴脸为世人所不齿,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两人都死在了勾践的手上,前者是自杀,后者是被杀。
文种对勾践可谓是忠心耿耿,而且在勾践灭吴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勾践被夫差围困在会稽山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是文种给勾践出主意,采取软硬两手政策,最终为勾践化解了这场可谓勾践人生中的最大危机。当时,夫差率军把勾践围困在会稽山上,文种以外交官的身份来到吴国大营,跪在吴国军营前说:“我们国君勾践缺乏人才,没有其他人可以派遣,只能派遣文种前来向大王求和。我不敢高声讲话把意见直接传达给大王,而只敢低声下气地请求您的手下人传话,我们国君的军队不值得您屈尊来讨伐了,我们愿意把金珠美玉、美女歌伎作为礼物奉献给您,来酬谢您屈尊来讨伐我国。请允许越王勾践的女儿给您当婢妾,越国大夫的女儿给吴国大夫当婢妾,越国士人的女儿给吴国士人当婢妾,越国的宝物也随同全部进献给吴国,我们的国君率领全国的臣民向吴国投降,听凭大王任意处置。”
文种的这种说辞似乎并没有打动夫差。文种一看软的不行,就话锋一转,亮出了硬招:“如果大王不同意我们的求和,那就是逼着越国烧掉宗庙,捆绑妻子儿女,连同金珠宝玉一同沉入江底,何况我们还有全副武装的精兵五千人,他们会为了国家而拼命,到那时会爆发出成倍的勇气和力量,也就有了一万人的精兵跟您作战,对吴国带来的损失也绝不会少。大王您与其和这样的精兵同归于尽,还不如坐享其成得到越国,这样不是对您更有利吗?”
但是,这些话并没有得到夫差的回应,这个时候伯嚭登场了。文种在说完上面这段话后,就回到了勾践身边,并把情况向勾践做了汇报。勾践见求和无望,就想杀掉妻子儿女,焚烧宝器,亲自带士兵去拼个你死我活。文种阻止勾践说:“吴国的太宰伯嚭十分贪婪,我们可以用重财诱惑他,请您允许我暗中去吴国找他进行通融。”于是,文种找到吴国太宰伯嚭,献上8个美女和大量的珠宝玉器,并对伯嚭说:“你如果能够帮助赦免越国的罪过,还有比这些更美的女子献给你。”伯嚭欣然接受,并把文种引荐给夫差。这是史书记载的伯嚭第一次收受越国的贿赂,却不是最后一次。在文种和伯嚭的游说下,夫差在“存越”还是“灭越”的问题上,最终否定了伍子胥的建议,留下了勾践的一条命。
勾践五年(前492),勾践带着范蠡、文种到吴国称臣,夫差把勾践关在宫室之中,让他养马驾车,过着卑贱屈辱的生活。勾践在吴国处处表现出胸无大志、卑微低下的姿态,让夫差逐渐丧失了对勾践的警惕。两年后,勾践听从范蠡的建议,抓住夫差生病的时机,对伯嚭说:“囚臣欲一见问疾。”在伯嚭的周旋下,夫差召见了勾践。勾践进来的时候,夫差正在大便,闻到夫差大便的恶臭,伯嚭捂着鼻子跑了出去,而勾践却对夫差说:“请尝大王之溲,以决吉凶。”说完就捧起夫差的大便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对夫差说:“恭喜大王,大王的病到了三月份就会好了。”夫差问他:“你怎么知道?”勾践说:“从大王的大便中尝出来的。”夫差听了非常高兴地说:“真是仁人啊!”于是就把勾践从囚室中放了出来,让他住在了宫殿之中。
为了这件事情,伍子胥又和夫差大吵了一架。伍子胥对夫差说:“勾践是怀着虎狼之心的人,大王千万要当心啊。”听了伍子胥的话,夫差心里非常反感,对伍子胥说:“我病了三个月,你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而勾践这样既讲仁义又很忠信的人,我对他稍微好点,你就出来喋喋不休,是寡人之不智也,而为相国快私意耶,岂不负皇天乎?”虽然伍子胥百般进谏,但是夫差一点都没听进去,没过多久,就把勾践放回了越国。
勾践回到越国后,心心念念的就是怎样报仇雪恨。勾践把包括范蠡、文种在内的一帮谋臣叫到一起,问大家有什么好的办法。在座的大臣各自发表意见,提出了很多很好的建议。文种对勾践说:“想要灭了吴国达到复仇雪恨的目的,有九种办法,大王要听吗?”勾践回答说:“当然,愿闻其详。”文种说:“一曰尊天事鬼以求其福;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多货贿以喜其臣;三曰贵籴粟槁以虚其国,利所欲以疲其民;四曰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五曰遗以之巧工良材,使之起宫室以尽其财;六曰遗之谀臣,使之易伐;七曰强其谏臣,使之自杀;八曰君王国富而备利器;九曰利甲兵以承其弊。凡此九术,君王闭口无传,守之以神,取天下不难,而况于吴乎?”
于是,勾践按照文种的九术,给吴国送木材,让吴国大兴宫室;送西施、郑旦两大美女,把夫差迷得神魂颠倒;又送粮种,只是在中间做了点手脚,把这些粮种全部煮熟了之后再送给吴国,使吴国当年颗粒无收,吴国大饥。在给夫差送美人、送珠宝、送木材的同时,文种没忘了伯嚭这个佞臣,也同时给伯嚭备一份厚礼。越国每送一样,伍子胥都要出面谏阻,而伯嚭则针锋相对提出自己的意见,弄得伍子胥灰头土脸,更加让夫差讨厌。
在贿赂、疲敝吴国的同时,勾践却卧薪尝胆、偷偷练兵,在龙游附近藏了五万精兵,耐心地等待着灭吴的时机。
而在吴国内部,伍子胥和夫差的矛盾却在不断激化,这与伯嚭的“功劳”密不可分。在打败越国之后,夫差就计划对齐国用兵,却遭到了伍子胥的坚决反对。夫差对伍子胥的意见置之不理,于夫差十年(前486)纠集和胁迫鲁、邾、郯等国,对齐国发动了第一次战争,并且出动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支海军从陆海两个方面进攻齐国,但无功而返。
这样的结果不是夫差想要的,所以,没过多久,吴国又发动了第二次征伐齐国的战争,并最终取得了胜利。然而,当夫差在胜利面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时候,伍子胥却不合时宜地对夫差说:“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越不为沼,吴其泯矣。”
面对伍子胥的不屑,正在兴头上的夫差当然恼火,而伯嚭则不失时机地火上浇油,对夫差说:“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深祸也。”并以两次对齐战争为例说:“前些时,大王要攻打齐国,伍子胥认为不可以,但大王没听他的,坚持发动了战争,并且取得了胜利。伍子胥因为自己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而感到受辱,因此就产生了怨恨情绪。第二次大王要攻打齐国的时候,伍子胥又刚愎自用地想要强行劝阻,其目的就是为了败坏、诋毁大王的北进大业。而在大王率全国军队亲自出征齐国的时候,伍子胥却因为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而拒绝上朝,假装有病不随大王出征。大王不可以不加以戒备,这很容易引起吴国的灾祸。”而当伍子胥把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后,伯嚭更是把这件事情上升到里通外国的高度,对夫差说,伍子胥这是“内不得意,外倚诸侯”,伍子胥“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愿王早图之”。伯嚭的不断进谗和伍子胥的不断进谏,终于使夫差失去了对伍子胥的信任和耐心,“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
伍子胥自杀后,夫差立即启用伯嚭执掌吴国的国政。这正是文种想要的结果,也是文种九术中间的两种策略。
没有了伍子胥的劝谏,加上伯嚭这个小人在身边献媚,夫差的野心更加膨胀,没几年,到了夫差十三年(前483),夫差举全国之兵大举进攻中原,并在黄池(今河南封丘西南)这个地方与各国进行会盟,最终登上了霸主的位置。可惜的是,这是夫差最后的辉煌。(www.xing528.com)
听说夫差率兵进攻中原,蛰伏已久的勾践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他率领部队攻进吴国的都城,并派范蠡、舌庸率师沿海进入淮河,以断夫差的后路。夫差十四年(前482),夫差从黄池回到吴国,面对满目疮痍的国都和狼狈逃回的残部,夫差除了求和没有别的选择。面对夫差的求和,勾践认为这个时候越国还不具备灭掉吴国的实力,所以就答应了夫差的求和,但提出了严苛的条件,从此吴国一蹶不振。
此时的吴国虽然国力衰微、士气不振,而且还要向越国交付大量的赔偿,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国的疆土还在,名气还有。如果夫差能够像勾践一样卧薪尝胆,或者像他父亲一样用贤才、远小人,并不是没有重新崛起的可能。可惜夫差不是勾践,也不是阖闾,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是听不进别人意见的。
当时的吴公子庆忌多次劝说夫差,对夫差说:“不改,必亡。”但是夫差不听,庆忌只好“出居于艾,遂适楚”。在楚国期间,庆忌进行了大量游说,希望借助楚国的力量除掉伯嚭。后来听说越国将要讨伐吴国,庆忌就从楚国回到了吴国,“欲除不忠者以说于越”。但是,庆忌的手上并没有多少军队,要想除掉手握军政大权,又是夫差身边红人的伯嚭,几乎是飞蛾扑火,结果“吴人杀之”。到了夫差二十三年(前473),勾践再次进攻吴国,夫差自杀身亡,吴国彻底被灭。
夫差在逃离王宫的时候,最后看了西施一眼,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满腹的幽怨,离开了这个给自己带来无限快乐,也最终葬送了吴国的绝世佳人。西施是勾践用来祸害吴国的,这一点夫差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面对西施的绝世容貌和温婉性格,夫差没办法抵御,夫差在西施面前彻底沦陷了,并自此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为她修筑园林,为她高筑楼台,并且一直到死都没有后悔过。所以,当都城沦陷、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夫差并没有杀掉西施。也许,夫差认为西施是勾践献给他的,作为越国的美女,勾践一定会让她活命,自己虽然没办法活命,但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这就足够了。
然而,夫差错了,西施只是勾践用来祸害吴国的一枚棋子,既然吴国已经被灭了,西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所以,当夫差自杀之后,勾践将西施也沉到了长江(一说西施随范蠡泛五湖而去),一代绝世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让后人感叹唏嘘了几千年。
勾践不仅杀掉了西施,伯嚭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自以为对越国灭吴有功的伯嚭,看到夫差被吴国军队团团围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勾践会连他一起杀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西施一样,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当夫差自杀后,勾践对伯嚭说:“子为臣,不忠无信,亡国灭君。”于是杀了伯嚭和他的老婆孩子,并葬在了夫差边上。
伯嚭被杀在情理之中,没有哪个头脑清醒的君王会容忍伯嚭这样的奸臣存在。然而,对勾践忠心耿耿而又立有大功的文种,也同样没有善终。
吴国被灭后,范蠡知道勾践这个人爱惜的是国家的疆土,而不是群臣,所以就决定退出越国,泛舟湖上。自己毕竟与文种共事几十年,不想看到文种落下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就对文种说:“子来去矣,越王必将诛子。”但是文种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居功至伟,勾践不可能会杀自己的。
对文种的这种态度,范蠡非常担心,所以在离开越国的时候给文种留下了一封信,对文种说:“吾闻天有四时,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终必否。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惟贤人乎!蠡虽不才,明知进退。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尽,良犬就烹。夫越王为人,长颈鸟喙,鹰视狼步。可与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可与履危,不可与安。子若不去,将害于子,明矣。”
但是,文种并没有听进去。范蠡走后,一帮大臣日渐被勾践疏远,文种这才想起范蠡的话,开始忧心忡忡。这个时候,身处相国高位的文种不断被人在勾践面前进献谗言,勾践渐渐失去了对文种的信任。一年后,勾践召见文种说:“吾闻知人易,自知难。其知相国何如人也?”文种说:“哀哉!大王知臣勇也,不知臣仁也;知臣忠也,不知臣信也。臣诚数以损声色,灭淫乐奇说怪论,尽言竭忠,以犯大王,逆心咈耳,必以获罪。臣非敢爱死不言,言而后死,昔子胥于吴矣。夫差之诛也,谓臣曰:‘狡兔死,良犬烹,敌国灭,谋臣亡。’范蠡亦有斯言。何大王问犯《玉门》之第八,臣见王志也。”越王默然不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君臣之谊也就差不多到头了。此时的文种,自知灾祸将临,所以一直闷闷不乐,妻子问他怎么会食不香、寝不寐,整天精神恍惚?文种说:“越王免于患难,雪耻于吴。我给他献上九术,在他看来这就是佞臣,而不觉得我是忠臣。如果大王再次召见,我恐怕就回不来了。我的命就在须臾之间,今天跟你诀别,只能和你在九泉之下相逢了。”
果然,没多久,越王再次召见文种,对他说:“子有阴谋兵法,倾敌取国九术之策,今用三已破强吴,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术,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文种叹息道:“嗟乎!吾闻大恩不报,大功不还,其谓斯乎?吾悔不随范蠡之谋,乃为越王所戮。吾不食善言,故哺以人恶。”于是,越王赐给文种属卢之剑,文种自嘲地笑着说:“后百世之末,忠臣必以吾为喻矣!”然后,拿起宝剑,自杀而亡,一代良臣谋相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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