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的美国现代艺术：查尔斯·席勒的骄人成就

在“精确主义”画家中，与德莫斯相比，查尔斯·席勒更注重三维空间的营造。他们二人都毕业于宾夕法尼亚艺术学院，也都曾师从过著名美国印象派画家切斯，但在军械库画展前后，整个美国的艺术界，切斯的影响已经开始式微，真正构成他风格转变的是来自现代派的冲击，在1912年军械库画展前夕，席勒的一些花卉作品还带有强烈的绘画性，但自从军械库画展之后，他的风格为之一变，全然披上了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外衣。在1915—1916年的两年间，他开始了立体主义的探索，将从立体主义那里学来的东西和同窗德莫斯的风格结合了起来，因此，与后者一样表现出了强烈的立体主义平面风格。但之后，随着他们探索的深入，他们开始渐渐地意识到装饰化的形式并非是绘画的最重要因素，转而更关心起了结构的作用，同时也意识到了个人风格的重要性，例如德莫斯画面中的那些令画面天昏地旋的射线在席勒的画中得到了极大简化。

席勒在20年代初逐渐开始走出立体主义的局限，将其审美特征运用于写实风格的再现上，如果说他的早期作品带有强烈的立体主义影响，那么从20年代开始，摄影则成为他更重要的影响来源。从他这个时期的很多素描和油画作品中，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在有意地回避绘画性的构图布局，以及个人情感的过分流露，在《暂停的形式》（Suspended Forms）和《形式的划分》（Demarcation of Forms）等作品中，他的绘画出现了一些变化，和“纯粹主义”一样，席勒通过基本的形状营造了建筑式的审美特征。但和“纯粹主义”为了抽象的建筑形式而舍弃客观再现不同，席勒所强调的是客观物体的建筑质感，通过基本、厚重的形体和简化、精确的真实再现，他强化了结构的概念，因此，这些作品中的抽象元素带给视觉的体验可以说是形式被简化之后产生的结果。他这个时期最优秀的作品带有介于写实和抽象之间“摇摆不定”的态度，同时也充分流露出机械时代的冰冷、客观，一尘不染的简约之美。

大概从1917年开始，席勒在现代主义摄影家保罗·史川德（Paul Strand）的影响下开始亲身从事摄影，也很自然地在绘画中借鉴了很多摄影语言，史川德的作品以近景特写见长，或者往往采用非常规的角度和灯光进行拍摄（图3.15），这也对席勒产生了构图方面的影响（图3.16）。

图3.15　保罗·史川德，《有梨和碗的静物》，黑白摄影，1916年

图3.16　查尔斯·席勒，《静物，水罐》，纸本蜡笔，38.7厘米×32.4厘米，1921年，斯蒂格利茨收藏(www.xing528.com)

当然，席勒的追求不仅是从新的角度对日常物体进行拍摄和描绘，而且也试图赋予描绘对象以抽象感的审美^[56]，席勒曾拍摄过一组表现道尔斯镇（Doylestown）一座魁克教聚会所内景的黑白照片（1917年），其中空无一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自身的存在，使这个空间被观看本身占据。同样，1927年，受福特汽车公司聘请，席勒描绘密歇根州迪尔伯恩市（Dearborn）附近新厂的那批画作中出现了烟囱、工具、传送带、鼓风涡轮机等机械设施，但仍然是一片虚空（而事实上当时在那个工厂里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在日夜劳作）（图3.17）。摄影史家弗朗西恩·崔藤伯格（Francine Trachtenberg）认为，席勒的绘画是：“为艺术而艺术，他首先是用眼睛去观察，而非用心，所以，在他的作品之前，我们是在观看，而非言说或者聆听。”^[57]

图3.17　查尔斯·席勒，《美国风景》，布面油画，61厘米×78.8厘米，1930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他的画面中总是充满了淡漠、冷静，而且去个人化的气质。1920—1921年，他与史川德合作拍摄了一部名为《曼哈顿》的电影，被认为是美国的第一部前卫影片，也是后来所谓的“城市交响曲”的滥觞。这部十多分钟的影片通过在曼哈顿下城的5个街区高低错落的不同视角的采拍表现了一天的城市景色，从这部无声影片中，也可以看到席勒这个时期的审美旨趣，例如他的《圣埃尔教堂》（Church St.El，1920）中的非常规视角和半抽象形体，而几乎同样的视角也出现在《楼梯，道尔斯镇》（Staircase，Doylestown，1925）和《通往画室的楼梯》（Stairway to Studio，1924）等作品中。

直到20年代后期，席勒在绘画中的视角几乎全然被照相机的镜头所取代，同时，绘画中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文学性的描绘，这也导致他开始逐渐偏离了精确主义的轨迹，放弃了立体主义的简化风格，代之以镜头特有的戏剧性和复杂性，不过，席勒对于福特工厂的摄影和绘画不仅让这家工厂名声大噪，其表现工业化的现代主义作品也成为那个时期美国绘画的典型代表。

军械库画展之后迷恋于立体主义的美国艺术家不胜枚举，除了以上提到的三位，还有一些重要的艺术家也有必要提及，因为他们的创作和探索与前者一并形成了一股有力的现代主义洪流，对美国的学院派和传统艺术构成了不断的冲击，从而为美国现代艺术的本土化奠定了基础^[58]。“精确主义”是发生在美国的第一个现代艺术流派，也是美国对于现代文化的崛起做出的第一次贡献。从艺术史的角度而言，“精确主义”具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首先它赋予了机器与工业表达在美国艺术中的合法地位；其次，与之前的“垃圾箱画派”等美国本土现实主义画面上粗犷的效果不同，“精确主义”强调画面一尘不染，流水线式的工业感，这不仅影响了相当数量的美国本土艺术家，也深刻地改变和塑造了美国的艺术趣味，为日后美国现代艺术的风生水起、独树一帜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