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四十三(1911年)。九月十八日武昌兵变。
某日,探报海军由江上驶幕府山,台官已与沟通。余赴北极阁,报告军督两帅,请暂各回署,以避台炮射击。两帅走约半小时,忽一炮弹飞来,将北极阁之上层打穿。余愤甚,赶赴狮子山,决用炮还击。抵炮垒,见巨弹飞来,忽呼官兵伏地。弹由头上飞过,正中上山之门。是时少帅呼余,余曰可由余挂线击之。一炮中幕府山,见山头烟起,并有浓厚白云,登时火炽,发出雷声,逆料药库焚矣,后此遂不来炮弹。旋报闽粤方面,因攻宁军迭次败北,战力凋残,凑集三万兵,赴宁增援,藉以挽回颓势。我方得此消息,将所有兵加紧训练,赶作防御工事,以备挫其锐锋。惟以中央未来援兵,招兵又未达到希望,苦于分头应战,兵分力单。
某日,报称敌方援军已到,余决乘其未遑休息,先发制人,攻其所不备,即令前线各军,乘夜抄袭,另挑敢死队一千余名,分三路前进,各持引火器具,预备烧灭敌营。此役由夜一钟起战,战至天明,烧营十数处。当时,火光烛天,我军喊杀甚烈。敌军伤亡四千人以上,敌人溃退十里以外,我得战利品步枪三千余支,炮十六门,炮弹二十余箱,枪弹三十余万粒,其他炸弹、电线、刺刀、旗帜各若干,另大米一百余石。我虽大获全胜,仍退守原防。三帅对余奖励有加,对兵特殊犒赏,拍电特报大捷,对余等特请优奖。此后三日,敌人拼死反攻。余连日在前线指挥,迭进迭退,互有伤亡。
某日,马群山孝陵卫方面,战斗激烈,由拂晓至日没,双方始告停战。余回军署报告毕,到东花厅住室。忽专电请余接谈,少帅云有事面商,可速来。急出门,方至大堂后之暖阁,陡闻巨炮一声,其弹似中余住花厅,令马弁等往看。余策马奔富贵山,抵山麓,张营长仁奎撇刀相迎。问:“太平门安否?”答称:“甚安静。”余上山,晤少帅。渠言:“适得一密函,谓张营为革命军要人,如属实,吾休矣。”答以“此人及此营,均极可靠,幸勿多疑。”少帅云:“战时常行此反间,汝言如此,可回稍息。”余曰“诺。”
抵军署,方下马,卫兵长报东花厅五间,被炮打倒,可改住西花厅。此厅为军帅住室,晤帅说经过。帅云:“若无此警,吾弟死矣,以此推断,后来当甚安全。”余亦自信可保生命。
十二钟,仍赴前线。少倾,战事重开,马群山已被敌占。余愤极,下令督军,由两翼行包围。我军奋勇争先,敌恐陷入围中,占马群者立即退出,此山失而复得,而天大明矣,遂停战。余回报军帅,请约两张帅会议。少倾均来,余述前线战况,并言:“兵少不能换防,虽振臂一呼,人人奋勇,但兵力疲乏,日久恐不能支。”少帅云:“吾亦虑此,似应各线稍向后退,缩小范围,在不得已时,可婴城固守,以待援军。”余谓:“此计甚佳,但此时仍与敌支持,待机再用此策。”遂决定由紫金山明陵,依此线向右联络,至洪武门外之小土山,作第二防线。
两张帅去后,军帅问:“战局有把握否?”答曰:“洪秀全据守宁城,虽曾文正足智多谋,结成长围,号称江南大营,曾忠襄又敢于应敌,奋力围攻,宁城犹数年不下。此次敌军杂凑而来,其主将既无文正之谋,又无忠襄之勇,吾军虽全数不满七千,然能上下一心,逆料六十三里之大城,不易攻破。况三帅主持于上,廷玉等效命于下,无论敌势如何,亦可保持半年以上。而且粮秣、子弹,均不缺乏,雨花台、紫金山及北面长江,又有天险可守乎,望帅放心。”帅首颔之。话毕,仍赴前线,督饬加紧放哨,示以“敌不来攻,暂不挑战,以养各兵战力。”张、赵两统领报告,夜来安定,余决以孝陵卫之旗军官署为大本营,在此发号施令。
某日,探称敌有发动象征,即令各军严阵以待。少倾,枪声起,同时接触。天将曙,忽见紫金山之东面,树有白旗,知有变化。探报敌兵一小部,已占该山之极峰,且有多兵由山路攀绕前进,吾军若不变更战略,恐大吃亏。乃下令退守第二线,全线扎驻,敌未来追。
次日,有敌官一名,带数十兵,向我黄营投降,黄纳之。该官问张统领何在?黄称在洪武门一路。正商缴械间,敌发枪击中营长,黄凯登时阵亡。所来数十敌人,均被我兵击毙之。及详报到来,始知敌欲杀张文生,而黄实代之,特以黄胆大而心不细,竟遭不测之殃,立饬从优棺殓。
是时,余以朝阳门城守尉官厅作大本营,以便加意防守。而连夜未得睡眠,分统米占元,谓总营务处昨于归途马疲卧倒,可知连日困累之甚,今日守夜,标下拟暂代之,俾尊体得稍休养。余曰:“可。”
方幸安眠一夜,可恢复精神。讵料天微明时,闻附近有绝大轰炸声,正发问时,报称朝阳门被敌炸毁,马营长玉仁,已带兵冲烟而出,毙敌数人,余尽遁去。门外遗火药、炮弹各数箱,并若许电话线。米占元请罪,当斥数语,记大过一次。特奖马玉仁,以示鼓励。随募工修理城门,工料银约定一千五百两,限一日夜完工。其它所闭各门,一律用土封塞,派卢八为督工员,均限一日工毕,而工费多加,俾可腾出兵力。此后能通者,只威凤、水西、旱西、聚宝、通济、朝阳、太平七门而已。
余入军署报告各节,兼通告两张帅知之,随上城,山通济门向东巡视,马弁刘金声跟随。忽闻洪武门方面,双方迭有炮声,行至附近,炮声甚急,且有开花弹,从头上飞过。刘弁云:“大人可下城避之。”余曰:“不然,若官兵见余下城,不但笑余胆怯,且兵心涣而战力消矣。”仍踏步向前,见一弹飞来,正中我炮,我兵死一人,伤二人,炮身已碎。余急走,呼兵舁尸棺殓,速将伤兵送院医治。余于另一炮挂线拉火,连放数炮,他炮亦一齐击之,立将上方门之敌炮压倒。而炮弹从此不来,暂行停战。余对各炮兵策励数语,回大本营。
余赴军署,陈述一切。帅留共餐,餐后讨论军事。余谓:“军署所在,乃一死角,不如暂驻张统领文生部,可保安宁。”帅允之,即乘马移去。(www.xing528.com)
次早敌来攻击,余挥兵抵抗,战至日午,敌以梯队形迭进法,连番猛攻,我军力将不支,恐一败须入朝阳门,如此被敌攻入,则危险万分,乃令马弁速请军帅回署。此时,余令各弁大呼,一齐向前,后退者斩,一面令张、赵分兵,向敌左翼,用炮步斜攻,且从速抄敌左侧背。幸张、赵部动作迅捷,敌军不堪侧攻之苦,又虑后方被我包围,同时后退。我军三路追杀,且摇旗呐喊,敌退六七里,始各罢兵,而日将暝矣。检查全线,死伤不满百人,分别掩埋或疗治。余回报军帅,帅云:“前汝主余移驻张部,今忽请回何故?”余曰:“今日战甚烈,恐东城不保,倘敌军突入,致城失陷,余拟与帅同时尽节,若死于军署,则死得其所,帅可得谥忠节,廷玉亦可谥壮武。幸反败为胜,敌且大挫其锋,料三五日敌不敢战,请帅仍回张部暂住可也。”帅笑曰:“吾弟生不忘生,吾弟又主从容就义,真儒将也。惟连日报捷,未奉回电,或电报不通,抑或另有变故?”
正猜疑间,达漠回报:“武汉停战议和,两宫有退位让权消息。”饬令速回详探。达漠退去,军帅云:“大势去矣,无怪菊人前云,已派山东一旅速赴宁垣,至今杳无音耗。且退位一说,必是袁演逼宫新剧。”
忽少帅电余前往,晤面时,少帅云:“隆裕太后爱余如亲儿,今被逼让出政权,吾不能救,内愧极矣。”说时泪下如雨。余曰:“可约督帅晤军帅,共商大计。”少帅曰“是”,乃同赴军署。督帅亦至,问少帅:“何知让权?”答称“得自太后派宫监来告。”三帅云:“国事不可为矣,应想收束之法。”
适美领事请谒军帅,余接见,示以病重不能见客,有何事可以代达。渠言:“革军以国人自相残杀,殊属无谓,主罢兵各守防地,浼余介绍,以免怀疑。”答以“代向军帅请示。”乃向三帅说美领来意,三帅云:“罢兵与否,须待朝旨,非疆吏所能主持,望代拒绝。”经余转告后,美领抱憾而去。少帅云:“我决收兵渡大胜关赴山东,以观时机之变。”督帅云:“吾决解散新兵,令宁防营届时自行裁处。”军帅问余曰:“吾军如何处置?”答以:“除派各营准其相机活动,但不可抛弃实力,旗兵则任自作主张,不必拼死作战。但造币厂所有现款,可取来量给各军,所存军米,分发各营,余者准交绅耆放赈。此时计如决定,除饷米分发外,必须严守秘密,一俟何时让城,再分别下令。”军帅认可。余向少帅曰:“廷玉有一拙见,临出城前,少帅可先令张统领文生,调城内外兵,集中雨花台,然后率全部赴大胜关,分批渡江,以免各部失于联络。城中防营,及徐派各营,分防要地,严加约束,以免地方焚掠之灾。”少帅极是之,且曰:“此法保全甚大。”遂各散去。
次日午前,日领偕布目来请军帅登轮,另作计划。余曰:“可,但两张帅必须聚集一处。”日领云:“督帅吾欢迎,少帅对日处置失当,不愿请其登轮。”余曰:“贵天皇电谕保护满清大员,倘少帅届时前来,能拒绝乎?”渠曰:“不能。”余曰:“请贵官暂时回署,待余向各帅商妥何日出城,再请预备一切。”渠等诺而退。随禀商军帅,帅命余往告两张帅。安帅云:“听宝帅招呼。”及晤少帅,谓:“日领恭迎帅节登轮,以便三帅同舟,利于协商办法。”少帅云:“吾与日领不睦,未便径去。”余曰:“届时余陪少帅同行。”渠诺之。回禀军帅,所办妥协。余赴督练处结束各事,存有千数百元,分给幕友及守卫官兵。旋与日领商妥,明日午夜后,三帅齐赴领署,由清凉门堕城而出。
此时余对各军下令后,日领派轿一乘迎军帅,余策马随行。过鼓楼,军帅轿杆折,帅下,怒而步行,余下马随走。入领署时,督帅已在座。余赴少帅宅,与少帅同坐马车,到领署会齐。日领招待甚恭。
少顷,日工兵一小队导行,抵清凉门以绳兜坐人,用辘轳法轻缓而下,军帅第一,督帅第二,少帅力促余第三,余不坐兜,两手拉绳,两脚踏墙而下,少顷着地。少帅等第四,亦效为之。督帅子叔威第五,杨绍寅第八,少帅两弁最后下。是时动作有声,守城兵发枪甚急。余请各帅依城墙立,以避危险。枪声息,乃依次上小舢板,人多船小,水不没船者仅寸许,水兵以木板轻拨,抵江心,登小轮,转上兵舰。舰长率水兵撇刀恭迎。入客厅,排坐。布目道惊,随设宴。宴罢,布目云:“各帅如疲乏,可到卧房少息。”少帅随军帅入一舱。少帅对余曰:“山东巡抚邀余前往,余已允之,果可去否?”答以:“不可。愚见贵军由大胜关渡江。少帅即电调安徽八营,赶赴徐州,所有贵部以徐州城内为大本营。该城扼数省之冲,又为火车交叉点,运兵转饷,无不便利,在此沉机观变,胜于山左多多。”少帅拍掌曰:“计决矣,照汝说行。”即请代拟电稿,预备乘小轮过江。抵江北,分别拍电,促余请布目派小轮送之,布目允办。少顷,对岸发枪甚烈,少帅大呼“张勋在此!”枪遂停放,盖已安然渡过矣。
次早,日官代探各处情形,一日三报,均言城内外安堵如常,各门防守甚严,革军亦未挑战。本日探员报告,城内外平静照常。越日午后,布目请余吃茶点。渠云:“革命军本无实力。刻闻湖北方面向清廷求和,决不可许。中日同文同种,共存共荣,天皇对中华认为祖国,若祖国发生内乱,自应尽力协助以平之。铁将军为旗人,当然爱国爱种,不忍国家被乱党夺去。如将军肯出名借兵,天皇必然慨允,由日出兵五万,决可大乱削平,国基稳固,人民得以安生,不知尊意如何,并肯向将军代申鄙意否?”答曰:“此为仗义兴师,在余极为感激。将军为满清一系之大员,谅必肯纳尊意。余侍将军多年,可将尊意转达?”渠喜形于色,举酒向余碰杯,一吸饮之,遂略谈数语而散。
当以布目云云,转禀军帅。帅云:“借兵平乱,往往引狼入寨,反客为主。且日本是否抱有野心,殊不可测,吾国天潢一派,如振贝子等,大都荒淫酒色,不知卫护国家,此时首都景象,略与明末相同,恐日兵将我内乱扫除,不但有意外要求,甚则代操政柄。吾见如此,汝意云何?”答曰:“帅所主持,令人钦佩。余可回报布目,称帅意至为赞同,但须回京请旨。谅摄政王必准所奏,奉旨后再请贵国动兵。如此则日本必诚意保送两帅,安稳抵津。”余达布目,渠喜出望外,认为计得逞矣。
登轮之第四日,军帅商之督帅,决即赴沪,由沪返津。布目下令起碇,次早抵上海。督帅欲下船,探视在沪眷口,余力阻之。谓:“革命主力在此,若被擒去,悔之何及。”渠始恍然。向夕,因水浅船大,不能出口,改乘驱逐舰,入黄浦江,又上西京丸。此时布目告别,派横山友弓护送。时夜半矣,忽报革命军查船,横山出而斥阻,革轮退去,连夜赶赴大连湾,泊码头时,已日夕,闻蓝天蔚在此督帅。横山云此处不妥,须往旅顺,方为安全。但步行约须二里,方可乘车。抵旅顺,寓日本饭店。横山备办甚周妥,且表明奉天皇谕,不须诸大员费分文,决当妥送至北京。是日电奉天总督锡良,速汇四千银来,次日汇到。
某口赴奉天,锡良晤后,搭车回津。张安帅回其津寓。军帅由胞弟干忱陪往捷成洋行暂住。军帅全眷亦住此。李筱华密报,庆邸、小德张(内侍)、赵秉钧、徐菊人,承袁主旨,正作逼宫。余请军帅自认失守宁城,请从严议处。奉复谕,从宽免议,着革职留任,戴罪图功,以观后效。
(按)1911年辛亥革命时,李实忱随清廷陆军部尚书铁良到南京,参加了抵抗革命军的战役。当时在南京的清廷大员,有军帅铁良、总督张人骏和提督张勋。李实忱被任为总营务处,担任布置防御工事和指挥战斗。曾因战事取胜,被保以都统记名,赏穿黄马褂,并又曾“加大勇号”,当时他是站在维护清廷统治的立场。但因革命军气势很盛,死守南京的清军,被包围圈逐渐缩小,终至被迫让出了南京城。在日本人的协助下,李实忱护送铁良、张人骏等回到天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