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比较,我们可以感知从王阳明到刘宗周理论之间的发展和变迁,具体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1.从王阳明“意之动”到刘宗周“意之静”
王阳明认为“意”属于“动”,刘宗周则认为“意”属于“静”,但心可以“动”。之所以产生这个差异,是因为,王阳明认为“意”为已发,而刘宗周认为“意”为未发。所以,刘宗周改王阳明“有善有恶意之动”为“好善恶恶者意之静”。
王阳明认为,“意”产生于应物起念之处,有是非观念,而能够对“意”进行规范的就是“良知”。王阳明《答魏师说》曰:“意与良知当分别明白。凡应物起念处,皆谓之意。意则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与非者,则谓之良知。”[49]所以,良知就是要在未萌之先进行提防,或在方萌之际进行克制,不使欲望得以产生,从而使意念从不正归之于正。王阳明《答陆原静书》曰:“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50]这就是说,致良知就是在起念之前,防止不良意念的产生。如果不良意念产生之后,就应当去除。所谓“为善去恶”,虽然要求做到知行合一,但由于在“意”上下工夫,所以致良知的内涵主要是指道德理性的自觉。对此,刘宗周《良知说》评价曰:“只因阳明将意字认坏,故不得不进而求良于知。仍将知字认粗,又不得不退而求精于心,种种矛盾,固已不待龙溪驳正,而知其非《大学》之本旨矣。《大学》开口言明德,因明起照,良知自不待言。而又曰:‘良知即至善,即未发之中’,亦既恍然有见于知之消息,惜转多此良字耳。”[51]刘宗周批评王阳明把良知分为两截,即已发与未发。而这并不符合《大学》“致知格物”的本旨。刘宗周认为,“致知格物”是一齐俱到的一件事,就是“慎独”,也即是“诚意”。
刘宗周的学术宗旨是“慎独”与“诚意”的结合,前者侧重于本体,而后者侧重于工夫,但两者的结合就是本体与工夫的统一。当然,为了确立“慎独”与“诚意”的学术地位,刘宗周把“独”和“意”都上升到一种本体的地位,“独”体就是“意”根。刘宗周《读大学》曰:“《大学》之道,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慎独而已矣。意也者,至善归宿之地,其为物不二,故曰‘独’。”[52]在此,刘宗周把“诚意”与“慎独”视为一体,也把“意”与“独”等同视之。刘宗周曰:“《大学》之教,只要人知本。天下国家之本在身,身之本在心,心之本在意。意者至善之所止也。而工夫则从格致始。……功夫结在主意中,方为真功夫。如离却意根一步,亦更无格致可言。故格致与诚意,二而一,一而二者也。”[53]《大学》之教就是要立“心”之本,而这个本,就是“意”根。因为,“意”为心的主宰,“心意如指南车。”[54]而心与意的关系好比舟与舵的关系,所谓“心如舟,意如舵”[55],即为此意。刘宗周还说:“以虚灵而言谓之心,以虚灵之主宰而言谓之意。”[56]正因为“意”为心的主宰,所以意不是已发,而是未发。刘宗周曰:“意为心之所存,非所发。”[57]当然,刘宗周除了把“意”定为未发以外,还把已发未发视为一体,动静视为一机,使以往的支离之学统而一之。清代史学家邵廷采《明儒刘子蕺山先生传》曰:“先生笃实类朱文公,而言诚意慎独与朱不合,曰:‘意者心之存主,所谓‘道心惟微’,即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也。独体在是,慎者慎此而已。’……先生曰:‘论本体,有善无恶;论工夫,则先事后得,直无善有恶耳。’于是作《人谱》,专纪过。始独知,次七情、九容、五伦、百行,曰:‘行此,知道不远人矣。’”[58]刘宗周把“意”视为心之存主,处于未发之中。因此,讲“慎独”,即慎此之“独”;讲“诚意”,即诚此之“意”。论本体,此“意”有善无恶;论工夫,此“心”无善有恶,或者有善有恶。于是,创作《人谱》一书,指出过恶之所,引人迁善改过,从而进入圣域。
2.从王阳明“知行合一”到刘宗周“即知即行”(www.xing528.com)
王阳明“四句教”阐释了他自己一贯主张的“知行合一”理论。前三句主要说明“知”,而最后一句说明“行”,两者结合,就是知行合一。从思维特点来看,王阳明知行合一理论尽管已经有从二元思维走向圆融思维的倾向,但还没有完全脱离这个二元对立的模式。所谓二元思维,就是把本体与工夫等各种范畴进行二分,进而区别对待。所谓圆融思维,就是消除各种事物间的对立,形成合二为一的境界。王阳明多次把知与行相提并论,融为一体,体现了他具有圆融思维的特点。对此,他有过多次的论述。例如,王阳明曰:“合着本体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识本体。”[59]本体与工夫不可分离、不可偏废。换言之,知与行必须合一。行之真切就是知,知之明觉就是行。行中有知,知中有行。王阳明《答顾东桥书》曰:“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60]知行工夫不可分离,如果把两者截然分开,就失去了其中的根本内涵。正因为如此,起心动念之处,就是行动。王阳明曰:“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61]
可见,王阳明对知行合一的理论念念不忘。尽管如此,王阳明理论与实践中的知与行毕竟是分开的两段。因为,王阳明的“知”,是由心来统摄的。这种理论当然张扬了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具有反对权威、解放思想的好处,但这个“知”是道德之知,缺少闻见之知的补充,难免陷入以自我为中心的窠臼。这就意味着“知”本身与“行”不是合一的,两者存在着人为的结合过程。具体就是,个体在“知”善“知”恶之后,才能为善去恶,归于本心。这就是知之而后为,使知行合一难以摆脱支离分析之弊。
但刘宗周与此不同。刘宗周“四句教”并没有具体讨论“知”与“行”的合一,但他的理论具有“即知即行”的内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刘宗周把王阳明“知”的内涵进行了拓展。王阳明的“知”主要是德性之“知”,而刘宗周的“知”不仅是德性之“知”,而且还是闻见之“知”。刘宗周《答右仲三》曰:“至于德性、闻见本无二知,心一而已,聪明、睿智出焉,岂可以睿智者为心,而委聪明于耳目乎?今欲废闻见而言德性,非德性也;转欲合闻见而全德性,尤未足以语德性之真也。世疑朱子支离,亦为其将尊德性、道问学分两事耳。夫道一而已矣,学亦一而已矣。故无内外、无精粗。与其是内而非外,终不若两忘而化于道之为得也。”[62]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并非是两个知。这就意味着即知即行。因为,德性之知往往是理性的,而闻见之知则必须付诸行动与实践。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否则,如果分德性与问学(闻见)为两事,使之有内外之分,精粗之别,则与孔门一体之学相距甚远。毕竟,道为一,心为一,则知也为一。
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相提并论,体现了刘宗周学术的一贯宗旨。刘宗周《会录》曰:“问:‘知了,毕竟要去行?’曰:‘知得彻,定得得彻。行得彻,只是知得彻耳。”[63]知之彻,就是行之彻;反之,亦然。但知行合一之说,不是说知等于行,而是知之至处者是行。刘宗周《学言上》曰:“知行合一之说,不是知即是行,乃是知之至处即是行也。”[64]当然,知行之间有次第,应当是先知而后行。但两者不能有间断,而应当是一体的。刘宗周《学言上》曰:“知行自有次第。但知先而行即从之,无间可截,故云合一。后儒喜以觉言性,谓一觉无余事,即知即行,其要归于无知。知既不立,一亦难言。噫!是率天下而禅也。”[65]如果以为先知而后行,而过度强调知、觉,而忽视行,则知也不成其为知了。因为,真正的知,是知善知恶。刘宗周《学言上》曰:“有不善未尝不知,是谓良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是谓致知。”[66]所以,知善知恶之知,就是良知。致知,就是孟子所说的良能,也就是王阳明的致良知。刘宗周《学言上》曰:“《大学》之知,即《孟子》之良知。《大学》之致知,即《孟子》之良能。”[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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