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乘《墨客挥犀》卷四记载:
子瞻尝自言:“平生有三不如人,谓著棋、吃酒、唱曲也。”然三者亦何用如人?子瞻之词,虽工而多不入腔,正以不能唱曲耳。
这段话借苏轼自己的说法为据,证明苏轼“不能唱曲”,因而所作的词“多不入腔”。“不入腔”,自然就不符合词家的传统,故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在《词论》中批评苏轼等人“学际无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朱弁《曲洧旧闻》卷五也认为,苏轼作《水龙吟》咏杨花,“若豪放不入律吕”。
其实,苏轼并非乐盲,他不仅懂律吕,还有相当高的音乐修养。他在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书彭城观月诗》中说:“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今复此夜,宿于赣上,方迁岭表,独歌此曲,聊复书之。”这清清楚楚地表明他能自作歌词和自歌此曲。他不但自作自唱,还经常作歌让人传唱。如《哨遍(为米折腰)》词序中说:“陶渊明赋《归去来兮辞》,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既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兮辞》,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又如《水调歌头(呢呢儿女语)》词序中说:“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在这两个例子中都讲到“稍加隐括,使就声律”,说明作者能够根据律吕的要求去修改推敲文字,使之协律合腔。并且有些还作得相当好,晓畅音律的南宋著名词论家张炎在《词论·杂论》曾这样评论苏轼的《哨遍》词:“《哨遍》一曲,隐括《归去来兮辞》,更是精妙,周、秦诸人所不能到!”可见这个内行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从苏轼本集中看,他还作过不少其他歌曲。如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春天,苏轼“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挖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又“正月十七日,梦扁舟渡江,中流回望,楼中歌舞杂作,舟中人言,公显方会客也。觉而异之,乃作此曲,盖越调鼓笛慢”(见《水龙吟(小舟横截春江)》词序)。这些创作事实表明,说苏轼“不能唱曲”或不懂音律,显然是没有道理的。剩下的是如何看待他的“不协音律”的问题。
相当一部分人出于传统声律观念对苏词进行挑剔,他们中有的说苏词有“小不谐”,如黄庭坚说“东坡居士曲,世所见者数百首,或谓音律小不谐”(见《侯鲭录》卷八引);有的升格一步,认为是“多不谐”,如晁补之说苏词“多不谐音律”(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还有的则干脆全盘否定,如李清照在《词论》中说的,苏词“皆句读不葺之诗尔”!
但也有一部分人则非常赞同苏词的作法,认为是突破陈旧的框框,体现了豪放的风格,如陆游说:“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晁以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老学庵笔记》)陆游在此特意申明苏轼于音乐声律并非“门外汉”,他所作乐府词若有不协音律之处,只是因为他雄豪自放,不愿受声律束缚而已。类似的观点,以后来毛先舒说得最为详尽透彻。他先以具体事例分析了苏词不尽协律的情况:(www.xing528.com)
东坡“大江东去”词“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论调则当于“是”字读断,论意则当于“边”字读断。“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论调则“了”字当属下句,论意则“了”字当属上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字亦然。
又《水龙吟》“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调则当是“点”字断句,意则当是“花”字断句。
然后,他对苏轼做出结论:“文自为文,歌自为歌;然歌不碍文,文不碍歌,是坡公雄才自放处。”由此看来,毛先舒对在大体遵守音律的基础上,对词的句法、叶法做些个别变动,是持赞同态度的。故他最后肯定苏轼如此作词,“亦词家一法”!
我们比较赞同后种意见,认为苏轼作词时的“不协音律”,恰恰表现了他懂得音律,但决不为传统的律吕观念所束缚的个性特征,说明他作词时以意为主,不拘泥于词调原有的格律,不愿对词硬加剪裁而牺牲了意义的表达。所以,苏词在外表看是“反常”的,而在本质上却是“合道”的。
正是由于苏轼雄才自放,超绝常伦,不汲汲于句读律吕,故遇困皆通,从而在传统的婉约派词风藩篱中突破出来,创立豪放派词风,“新天下耳目”,为词的发展开辟了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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