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出镇会稽,时在咸和元年(326)八月。[6]此时,距王敦之乱平定仅两年,但政治格局已发生了重大变化。王敦之乱后,琅琊王氏受到压制。《晋书》卷七十六《王允之传》中,王导谓之曰:“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势力受挫,兵权尽失。琅琊王氏中活跃于东晋政坛的为王览一支,据《琅琊王氏宗谱》及史书记载,可考的王敦群从兄弟十二人,至太宁二年(324)王敦之乱平定,活跃于政坛的王氏兄弟仅剩王导、王舒、王彬三人,详见表1。
表1 王敦之乱后琅琊王氏群从兄弟世系及简况表
续 表
此外,有一人颇可注意,即王舒之胞弟、王敦之从弟王邃。王邃,字处重,历任尚书、中领军、尚书右仆射,由下邳内史转征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历任显职但《晋书》无传,且其后代在《琅琊王氏宗谱》中均无记载,殊为可疑。加上其事迹在《晋书》《资治通鉴》等史书中只记载到324年,时间与王敦之乱平息暗合,疑王邃预王敦之乱而死于该年,且嗣后王舒仕途受挫亦与之有关。理由如次:
首先,在王敦之乱中琅琊王氏始终态度暧昧,取舍无恒,首鼠两端。尤其是王敦第一次举兵,得到了大多数群从兄弟、子侄的大力支持。大致言之,主要有三种态度:一是以王含为代表的参与者。王含为王敦胞兄,反应最为激烈。据《晋书》卷九十八《王敦传》,王敦举兵武昌,“敦兄含时为光禄勋,判奔于敦”。第二次更是与其子王应谋划操纵,挂帅出征。王廙为元帝姨弟,《晋书》卷七十六《王廙传》:“及王敦构祸,帝遣廙喻敦,既不能谏其悖逆,乃为敦所留,受任助乱。”王廙死于当年十月,故得保全声誉,追赠立传。二是以王导为代表的观望派。王导虽两次都站在朝廷一边,名为“大义灭亲”,还担任假节都督,率兵平叛,但两次都毫无建树,显然是心存观望,出工不出力。又从《王敦传》所载,他致书王含中“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可知,其内心是支持王敦的。其他兄弟中,王敦得势后,据其本传,以“从弟舒为荆州,彬为江州,邃为徐州”,其中王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监荆州沔南诸军事;王邃任征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出镇淮阴;王彬为前将军、江州刺史。从王敦委之方伯可知,这些兄弟也应是在支持与观望之间。其中王彬从保全门户角度,也有过责难,据其本传,“兄抗旌犯上,杀戮忠良,图谋不轨,祸及门户”,但“密具船以待”,王含父子的举动又明显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三是以王棱为代表的反对者。对待王敦的自负罔上,王氏兄弟中王棱态度最为坚决。据其本传,王棱“日夕谏诤,以为宜自抑损,推崇盟主,且群从一门,并相与服事,应务相崇高,以隆勋业”,最后为王敦所害。王棱的规劝谏诤,实际上也是从维护门户利益出发的。魏晋之世,最重门户,世族门阀之制得以保全,亦有赖于此。故王敦之举得到王氏子弟之支持,皆在情理之中。
其次,也是最有力的证据,王邃曾于324年奉召入卫京师,王敦平后同奉征召者皆有封赏,功臣中独缺王邃。据《晋书》卷六《明帝纪》:“太宁二年(324)六月,征平北将军、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祖约,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刘遐,奋武将军、临淮太守苏峻,奋威将军、广陵太守陶瞻等还卫京师。”与王邃同奉征入卫的祖约、刘遐、苏峻、陶瞻等皆有封赏,其中:祖约封五等侯,进号为镇西将军,受命屯驻寿阳;刘遐则封泉陵县公,并代王邃为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苏峻封邵陵县公,陶瞻封都亭侯。同时入卫之人,各有封赏,且《晋书》皆单独立传,独王邃例外。结合《晋书》卷六《明帝纪》中“大赦,惟敦党不原”之记载,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即王邃预乱并死于战乱。因为假如王邃因平叛战死,必会受爵追赠,既显王氏忠诚,又彰皇恩浩荡。此虽系推论,却皆在情理之中。(www.xing528.com)
第三,王邃于《晋书》无传必是另有隐情。官修史书往往体现统治者之价值取向。在《晋书》中应立而不立传者主要有两类人:一为逆臣之副贰从佐,《晋书》之佞臣录中只列首恶,以彰其事,对副贰从佐如王含、钱凤之流皆不单独立传;二为被虏或北投之贰臣,此亦可举琅琊王氏子弟为据。据《晋书》卷五《怀帝纪》,王羲之之父王旷于永嘉三年(309)进讨刘聪,“淮南内史王旷、将军施融、曹超及聪战,又败,超、融死之”,疑亦于当时被俘,故此后史书中王旷事迹无征,《晋书》中《王羲之传》达四千余字,王旷却只“父旷,淮南太守。元帝之过江也,旷首创其议”一笔带过,若元帝过江系王旷首创其议,则自当立传。王旷未予立传,疑系被俘所致。相反,若是忠义之士,即使位卑言轻,事迹大小,亦会入传,如王敦之从弟王棱,官止豫章太守,因谏诤劝诫王敦而见杀,事迹无多却仍然单独立传。反观王邃,少历显职,出任方伯,事多载于帝纪,却仍未予以立传,且其后世皆湮没无闻。若无他故,岂非咄咄怪事!
此外,王舒沉王含父子于江之异常举动,亦颇值玩味。《晋书》卷七十六《王彬传》:
及敦死,王含欲投王舒,王应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睹衰厄,必兴愍恻。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闻应来,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深以为恨。
按,此事不仅在《世说新语·识鉴》中有载,在《王舒传》及《王敦传》中亦有述及,《晋书》卷七十六还附有《史评》:“王彬舣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沉江而薄其所厚,较之优劣,断乎可知。”在以孝治天下、注重维系门户利益的背景下,王舒此举实逾常理,更与王彬之举形成鲜明对比。以当时琅琊王氏之势力影响,要保全王含父子性命,以王导在朝廷之影响亦非难事。况王敦第二次举兵之时,已然病危,朝廷已将矛头转向了钱凤、沈充。这从《晋书》卷九十八《王敦传》司马绍之《讨钱凤诏》中可窥一斑:“故大将军敦参处股肱,或内或外,夹辅之勋,与有力焉。阶缘际会,遂据上宰,杖节专征,委以五州。刁协、刘隗立朝不允,敦抗义致讨,情希鬻拳,兵虽犯顺,犹嘉乃诚,礼秩优崇,人臣无贰。……钱凤竖子,专为谋主,逞其凶慝,诬罔忠良。”此诏不仅原谅了王敦第一次犯顺之举,还予以高度肯定。这一方面是为拉拢王氏,稳定局势;同时也为息止干戈的琅琊王氏子弟预留了一条活路。同为琅琊王氏,何以“王彬舣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沉江而薄其所厚”呢?只怕不仅仅因为王彬“朴素方直”,人品高过王舒。必是另有隐情,急需与叛党划清界限,以保全门户。结合前述史实,当可推知实系胞弟王邃预乱,为门户利益免遭覆巢不得已之举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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