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经解》称:“属辞比事,《春秋》教也。”经学家、礼学家所谓属辞比事,史学家与《四库全书》馆臣则称为比事属辞。称比事属辞,乃就历史编纂学之程序言,盖从实;谓之属辞比事,则从俗。[4]属辞比事《春秋》教之发用,与“原始要终,本末悉昭”之古《春秋》记事成法,堪称遥相呼应,殊途同归。
中唐啖助、赵匡新《春秋》学派,提倡以经治经,主张扬弃《三传》,独抱遗经而究终始,谓足以求索孔子著作《春秋》之微旨隐义。[5]宋人《春秋》学,推衍啖、赵之说,萧楚《春秋辨疑》[6]、家铉翁《春秋集传详说》[7]、陈亮序刘朔(一作沈棐)《春秋比事》[8],诠释《春秋》之微辞隐义,亦多持本末叙事为津梁。
《春秋》事迹,有止一书以见义者,此不待属辞比事而可知也。事件有始、微、积、渐,故辞文需屡书、再书、连书、不一书以尽其义。若此之比,研读、诠释《春秋》,若不运以属辞比事之法,则其义难以稽考。元程端学《春秋本义》研治《春秋》,提出“大属辞比事”“小属辞比事”之说。[9]清毛奇龄《春秋传》揭示:“圣人究观终始”“备究其事之始末”,以之求义。[10]清顾栋高《春秋大事表·读春秋偶笔》谓:“‘究终始’三字最妙!此即比事属辞之法。”[11]要言不烦,一语中的。凡此,皆持本末叙事以读《春秋》、治《春秋》者。无论忌讳之书写,或积渐之揭示,张本继末之叙事,颇能具文见义,破译微辞隐义。
历代学者治《春秋》,多凭借“属辞比事”之《春秋》教,以破译孔子“窃取”(私为)之意。考察《春秋》史书之编比,辞文之修饰,观其“上书”“下书”“中曰”,从而张本继末,探究终始,运用此种比事属辞之法,于是《春秋》之言外指趣可知。明高攀龙《春秋孔义》,针对五六十年之《春秋》史事,选用《春秋》属辞“伤”“贬”“病”之言外之意,以解读孔义。即是运用属辞比事之法,就终始本末,通全书而观之,以考察晋、楚霸业之此消彼长。[12]
清毛奇龄著有《春秋传》等书,解读庄公四年《春秋》书“纪侯大去其国”,驳斥《公羊传》贤齐襄公“九世复仇”之说[13];亦持小属辞比事之法,进行诠释。清顾栋高《读〈春秋〉偶笔》说《春秋》:“须合数十年之通,观其积渐之时势”,方能洞晓圣人之意“于字句之外”。又云:“看《春秋》眼光须极远,近看十年、数十年,远看通二百四十二年。”观其终始本末,系统归纳,于是凸显“有渐”二字,作为弒君、灭国之通则[14],盖归纳自属辞比事之《春秋》教。《春秋》“都不说破”之“言外之意”,“于序事中寓论断”之书法[15],多可以因比事属辞之法,而洞若观火。(www.xing528.com)
清张自超《春秋宗朱辨义》,运用大属辞比事,“合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比观之”,以探索《春秋》有关忌讳之书写。论述《春秋》鲁国十二公之婚配,以笔削、详略之书法,推求圣人之好恶、褒贬、劝惩。盖就桓、庄、僖、文、宣、成六公之娶齐女,《春秋》书“逆”,书“至”,独详;不娶齐女之襄、昭、定、哀四公,“逆”与“至”皆不书而从略。《春秋》书例:常事、合礼,则不书(削);非常、违礼,乃笔而书之(笔)。或笔或削之际,可以互发其蕴,互显其义,故云。《春秋》于鲁六公娶齐女,笔而书之以示戒,盖齐女荒淫而好杀,“世济其恶,以乱鲁”,孔子详书之以示戒,亦通全《经》而探究之。[16]由此观之,研治《春秋》,当讲求本末终始之叙事,所谓属辞比事之教也。
《春秋》体为编年,相关史事颇不连贯;而孔子“窃取”之义,多“推见至隐”,见于言外。史事之发展,既有渐无顿,良非一朝一夕之故。故《春秋》叙事原始要终,本末悉昭以应之。然读者若不排比史事,连属辞文,掌握本末,探究终始,则《春秋》“都不说破”之“言外之意”[17],将不可能有较精确之诠释解读。元程端学《春秋本义》说《春秋》:“有首必有尾,有尾必有首,所谓属辞比事者也。”[18]赵汸称:“二百四十二年简重如山,亦必属辞比事而后可施笔削,所以学《春秋》者,若非属辞比事亦不能达笔削之权。”[19]孔子作《春秋》,后世治《春秋》,必通晓属辞比事,方能考索笔削之权宜。
一部《春秋》史,实即晋楚争霸之历史。《春秋》特别着墨于齐桓、晋文攘楚之功,可见一斑。考《春秋》所载,夷狄中惟楚,始终与中国为敌:自邓之会,《春秋》书之,《左传》揭示“始惧楚”,而后一百五十年之间,楚人亡灭华夏诸国十有四:僖公五年,楚人灭弦;十二年,灭黄;二十六年,灭;文公四年,灭江;五年,灭六;十六年灭庸;《春秋》终始本末书之,见晋文创霸,主盟华夏,于楚人之蚕食上国,亦莫之能救。不特此也,荆楚继之于宣公十二年,灭顿;十五年,灭胡,晋悼以来虽持续主霸中原,然坐视楚之灭华,亦无能救止。《春秋》学者破译荆楚灭华之本末叙事,于是得出若干言外之义。[20]研治《春秋》者所以能作如是之解读,要皆依据《春秋》之本末叙事,加之以属辞比事之诠释使然。
总之,连属上下、前后之辞文,类比、对比相近相反之史事,可以说解《春秋》经之微辞隐义。《礼记·经解》揭示属辞比事之法,启发后世解读《春秋》、研治《春秋》、诠释《春秋》若干法门。属辞比事之法,发挥“原始要终,本末悉昭”之古春秋记事成法,可以整合史事分散之失,救济史体编年之穷,发挥宏观系统之思维,进行张本继末之解读。有此法门,最有助于研治《春秋》,阐发其中之微辞隐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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