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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解》解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时间:2023-08-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二是杜预的二度阐释——既包括对经典原始含义的阐释,也包括对用《诗》者接受生成意义的阐释。杜预对这类用《诗》的研究,特别注意揭示用《诗》者当下的现实语境意义。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对《诗》比兴义的阐发。这是非常有创新意义的阐释,对于理解杜预对《诗》之比兴的阐释也不无裨益。《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昭公十六年,分别有两次大型的赋诗活动,最能体现春秋赋诗言志的特点。

《集解》解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从严格意义上说,任何历史语境都具有不可还原性。因为经典文本的解读都是在特定的历史空间和阅读主体中展开的,所以接受者或研究者在解读时所呈现的文本语境,都带有当下的时效性、强烈的主体性。杜预对《左传》用诗的研究都带有二度阐释的属性:一是用《诗》者的一度阐释——无论是引《诗》说理或赋《诗》言志,所用之诗意实际上是用《诗》者接受生成的意义,而不可能完全是文本的原始含义。二是杜预的二度阐释——既包括对经典原始含义的阐释,也包括对用《诗》者接受生成意义的阐释。而后者则主要着眼于引《诗》者当下的现实语境。

赋《诗》言志或者引《诗》说理常常发生在特定的语境中,也包含着一种独特的隐秘的心理现象:赋《诗》言志或引《诗》说理的发生,其深层都包含着用《诗》者的心理阐释的过程。因此,用《诗》所呈现的意义都是用《诗》者接受生成的意义,亦即由文本原始含义衍生而来的当下的现实语境意义。这种特殊的文学史现象以及文学批评现象,不仅影响了后代摘句式批评的产生,而且也影响了后代自由引申式批评的产生。杜预对这类用《诗》的研究,特别注意揭示用《诗》者当下的现实语境意义。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对《诗》比兴义的阐发。《诗》之比兴所涉及的诗学,本质是象与意的关系问题。杜预不仅揭示“比”的特点,剖析其象中之意,而且汲取郑笺的研究成果,特别注意揭示“兴”中所包含“比”的意义。如襄公八年:“晋范宣子,来聘且拜公之辱,告将用师于郑。公享之。宣子赋《摽有梅》。”杜注:“《摽有梅》,《诗·召南》。摽,落也。梅盛极则落,诗人以兴女色盛则有衰,众士求之,宜及其时。”[19]《摽有梅》是一首情歌。杜预认为,此诗是从女性角度来描写的,女色盛则有衰,宜及时而嫁。毛传以为“摽有梅”是兴,郑玄虽也说是兴,但具体阐释却又是比。如首章“摽有梅,其实七兮”,毛传:“兴也。摽,落也。盛极而堕落者,梅也。”郑笺:“兴者,梅实尚余七未落,喻始衰也。”[20]毛传认为是兴而赋,郑笺认为是兴而比。杜预采纳郑笺,凸显了兴中所包含的比之意义。又如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杜注:“《黄鸟》,《诗·秦风》。义取黄鸟止于棘桑,往来得其所,伤三良不然。”[21]意取毛传,又融合了郑笺“兴者,喻臣之事君亦然”的阐释方法及内容。其实,大多数《诗》之起兴多带有比的意味,因为一切物象如果与主体情感没有产生心理上的联系,就不可能转化为诗歌意象。如文公七年,“昭公将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杜注:“葛之能藟蔓繁滋者,以本枝阴庥之多。谓诗人取以喻九族兄弟。”孔颖达曰:“《王风·葛藟》之篇也。彼毛传以之为兴,此言君子以为比者,但比之隐者谓之兴,兴之显者谓之比。比之与兴,深浅为异耳。此传近取庇根理浅,故以为比。毛意远取河润义深,故以为兴。由意不同,故比兴异耳。”[22]孔氏取刘勰关于比兴的观点,认为兴与比不可分割。“兴之显者谓之比”,比是兴的表层意;“比之隐者谓之兴”,兴是比的深层意。“传近取庇根理浅”为比,比是诗的局部意;“毛意远取河润义深”为兴,兴是诗的整体意。所以出现“兴”与“比”理解上的差异,乃理解的着眼点不同而已。这是非常有创新意义的阐释,对于理解杜预对《诗》之比兴的阐释也不无裨益。注意揭示“兴”中含“比”的意味,就使诗歌解读由象而意,渐次展开。

第二,对用《诗》者当下语境义的补充。举凡以诗言志皆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或断章取义,引申发挥;或言此意彼,联想暗示。若依《诗》序,三百首每篇都有一个集中的主旨。举凡主旨单一,不易产生歧义的作品,杜预先概述诗的比喻义或引申义,如上文所引的《摽有梅》《黄鸟》《葛藟》等,然后再揭示引诗当下的语境意义,如《摽有梅》“宣子欲鲁及时共讨郑,取其汲汲相赴”之阐释。然而一首诗的主旨往往又是从不同层面表现出来,而不同层面又可以引申出不同的意义阐释。对于这类引诗,《集解》多借引诗的前后语境,先补充所引诗的意义落脚点的诗句,然后阐释其当下的语境意义。如文公四年:“昔诸侯朝正于王,王宴乐之,于是乎赋《湛露》,则天子当阳,诸侯用命也。”杜注:“《湛露》曰: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晞,干也。言露见日而干,犹诸侯禀天子命而行。”《湛露》出自《小雅》,是一首宴饮之诗。《序》曰:“天子燕诸侯也。”[23]毛传:“露虽湛湛然,见阳则干。”郑笺:“兴者,露之在物湛湛然,使物柯叶低垂。喻诸侯受燕爵,其仪似醉之貌。”[24]杜预解释诗句本意虽取毛传,阐释的比喻意则与郑笺大异。郑认为以枝叶低垂喻似醉之貌,杜却认为“阳”喻天子,“露”喻诸侯,阳出而露干比喻“诸侯禀天子命而行”,凸显天子令行即止的无上权威。显然,杜预所阐释的并非诗之本意,而是用诗者当下的语境意义。因为“卫宁武子来聘,公与之宴,为赋《湛露》及《彤弓》”,此二乐乃天子宴饮诸侯之歌,文公令乐工奏之,即有僭越君臣伦理之意,故宁武子谓此诗乃“天子当阳,诸侯用命”。杜预特别呈现用诗者所取阳之于露、不可僭越之意而引申发挥。《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昭公十六年,分别有两次大型的赋诗活动,最能体现春秋赋诗言志的特点。赋诗者借赋诗以言志,主持者借赋诗以观人。赋诗者抓住诗意的某一点,引申发挥,言此而意彼;主持者在赋诗者所取诗篇及诗意中考量赋诗者的道德人品。如襄公二十七年:“子展赋《草虫》,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杜注:“《草虫》,《诗·召南》曰: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以赵孟为君子:在上不忘降,故可以主民。”[25]《序》曰:“《草虫》,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孔颖达曰:“经言在室则夫唱乃随,既嫁则忧不当礼,皆是以礼自防也。”[26]本是一首爱情诗,与治国御民毫无关联。赵孟所以认为子展为君子,是因为诗有“我心则降”云云,表现出子展忧心于礼,居高位而降心于民,故可为民之主。显然,杜预阐释着眼于赋《诗》者当下的语境意义。杜预阐释《左传》用《诗》,并非专门研究《诗》学,所以特别注重揭示用《诗》的现实语境意义,是为了阐明《左传》的意旨。本来,对当下语境意义的阐释,与探求《诗》的原始含义也并无必然联系,然而,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史现象——文学效果与文学接受之间在这里获得了统一。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也应该成为文学史描述的重点。这种文学史现象,清人谭献概括说:“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27]前有《论语》对诗之“巧笑倩兮”的阐释,后有王国维《人间词话》的“三种境界”说,都是属于这种特殊的文学接受现象。这也为“诗无达诂”提供了一个特殊的注脚。(www.xing528.com)

需补充说明的是,杜预解《诗》,实际上还包含着用《诗》者当下语境意义和诠释者当下语境意义的双重性。也就是说,杜预在对用《诗》者当下语境意义的揭示中又表现了杜预对用《诗》者接受生成意义的再度诠释。因此,杜预在解读用《诗》者当下语境意义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投映了西晋时代的《诗》学观念。如上文所引对《大雅·皇矣》“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的解读。杜预认为:“言文王暗行自然,合天之法。”而郑笺则曰:“其为人不识古,不知今,顺天之法而行之者。此言天之道,尚诚实,贵性自然。”[28]比较二者的阐释,可以看出,郑玄“顺天之法”,强调文王“贵性自然”的自觉性;杜注虽意取郑笺,但以“暗行自然”突出文王“不识不知”的自然之性,突出“合天之法”的本然情性,显然渗透了玄学的思辨方式。

春秋用《诗》,或取《诗》比兴义,或取《诗》引申义。前者呈现的是《诗》之象与意、表层意与深层意之间的关系;后者显现的是《诗》之创作与接受、原始义与衍生义之间的关系,是《诗》在接受、传播过程中所产生的特殊文学史现象。杜预对前一种语境意义的呈现,深化了文本原始含义的阐释;对后一种语境意义的呈现,揭示了《诗》接受生成意义的特殊性。前者为诗歌文本阐释提供了摹本,后者为研究诗歌接受史提供了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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