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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研究第十三辑:遵从自然,摒弃纵欲的自养观

更新时间:2025-01-15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韩婴有鉴于此,在《韩诗外传》中专设一章,具体讨论解决此番困境的不二法门,即遵从自然、摒弃纵欲的“自养”:能制天下,必能养其民也;能养其民者,为自养也。而《韩诗外传》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有效保留并传承了这一古养生理念,还创造性地拈出“自养”一词,用以概括这一顺应四时、摒弃纵欲的思想,从而使该思想获得了更加凝练深刻的表述。

春秋战国时期,掌有政权的王公贵族往往过分追求物质享受,甚者可以用“暴殄天物”来形容。早在春秋时代,老子便已经认识到统治阶层过度沉溺于物质享受的非正当性,其所著《道德经》第五十三章便说道:“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3]这一行为,从表面来看是将天地灵物之精华灌注一身;而究其实际,则非但不能获得期颐之寿,反因过度享乐而伐性伤生,造成身体的不适与早衰。韩婴有鉴于此,在《韩诗外传》中专设一章,具体讨论解决此番困境的不二法门,即遵从自然、摒弃纵欲的“自养”:

能制天下,必能养其民也;能养其民者,为自养也。饮食适乎藏,滋味适乎气,劳佚适乎筋骨,寒暖适乎肌肤;然后气藏平,心术治,思虑得,喜怒时,起居而游乐,事时而用足,夫是之谓能自养者也。故圣人不淫佚侈靡者,非鄙夫色而爱财用也,养有适,过则不乐,故不为也。是以夏不数浴,非爱水也;冬不频汤,非爱火也;不高台榭,非无土木也;不大钟鼎,非无金锡也;不沉于酒,不贪于色,非辟丑也;直行情性之所安而制度,可以为天下法矣。故用不靡财,足以养其生,而天下称其仁也;养不害性,足以成教,而天下称其义也;适情辟余,不求非其有,而天下称其廉也;行成不可掩,息刑不可犯,执一道而轻万物,天下称其勇也[4]

这一章中,“夏数浴”“冬频汤”“高台榭”“大钟鼎”“沉于酒”“贪于色”等语,字字针对过分享受而言,这是再清楚不过的表述。而《韩诗外传》则以“不”字加于此类现象之中,对纵欲的行为进行逐一否定,并将正确的养生方法确定为“饮食适乎藏,滋味适乎气,劳佚适乎筋骨,寒暖适乎肌肤”的“自养”。《老子》第十二章曾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之言[5],如果我们感觉这一说法稍嫌抽象,那么《韩诗外传》的“自养”观则具体很多,它已经从形而上的理论层面落实到细化的养生手段,堪称充实而有光辉,所以给人的启发也就更大、更具体。

当然,如果我们翻检《韩诗外传》之前的医部典籍,便可知晓韩婴“自养”观的提出,并非突发奇想,而是有着相当悠久的理论来源。即以我国第一部系统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而言,其中便有不少与之相通的理论。例如《黄帝内经·素问》一开篇的《上古天真论》,就借岐伯之口,描述了深明生命奥秘的“上古之人”养生之法的高超与后人纵欲享受的弊端: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6]。(www.xing528.com)

非常明显,这段话的“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云云,正与韩婴“自养”观若合符节;而“今时之人”的种种做法,恰好也是《韩诗外传》所批判的对象。《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也说:“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7]可见其对于顺应四时以养生的观点,确有致意再三的态度。

《黄帝内经·灵枢》卷二《本神》也有一个与“自养”观互通的说法:“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8]我们只要将《灵枢》这段话与上引《韩诗外传》之说相比较,便不难看出它们的亲缘关系:《灵枢》的“顺四时而适寒暑”,正对应着《外传》“寒暖适乎肌肤,……夏不数浴,……冬不频汤”等语;《灵枢》的“和喜怒而安居处”之言,在《外传》中则被表述为“然后气藏平,心术治,思虑得,喜怒时,起居而游乐,事时而用足”;《灵枢》所谓“节阴阳而调刚柔”,《外传》则以“行成不可掩,息刑不可犯”之语为其分疏。两相对比,《外传》之文好像为注释《灵枢》而设。另如《黄帝内经·灵枢》卷六《师传》有言曰:“饮食衣服,亦欲适寒温,寒无凄怆,暑无出汗。食饮者,热无灼灼,寒无沧沧。寒温中适,故气将持,乃不致邪僻也。”[9]日本学者涩江籀斋引姚宗注此句说:“此言饮食衣服,乃日用平常之事,所当适其和平,则阴阳之气可以持平,不致邪僻之所生也。”[10]这一注解使原文之意变得更加显豁,其中讲述饮食衣服“所当适其和平”之语,与《外传》所标举的“寒暖适”别无二致。而且,这里所说的调整好寒温关系可以做到“不致邪僻”,与上引《灵枢·本神》所说的“僻邪不至”,也是义同词异的表述。可见,在古中医理论中,的确存在一种稳定的认识,即顺应天时以保持寒温适中可以降低疾病的发生率。这不仅体现在《韩诗外传》之前的医学典籍像《黄帝内经》之中,也同时见于后世的医部古籍。例如东汉时代张仲景所撰《伤寒论》卷二《伤寒例》便说道:“君子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顺天时之刚柔也。小人触冒,必婴暴疹。”[11]“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之说同时见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12],“顺天时之刚柔”与前引《灵枢·本神》的“顺四时而适寒暑”也如出一口,这一养生思想的稳定性已不言自明。而《韩诗外传》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有效保留并传承了这一古养生理念,还创造性地拈出“自养”一词,用以概括这一顺应四时、摒弃纵欲的思想,从而使该思想获得了更加凝练深刻的表述。“自养”一词,即便置于养生思想史中,亦当出一头地。《韩诗外传》明确使用“自养”仅有上文这一处,但书中还有些篇章虽未用“自养”一词,却表达了与“自养”相通的思想,同样值得注意。例如卷五第九章说:“调和阴阳,顺万物之宜也。”[13]卷七第十九章说:“善为政者,循情性之宜,顺阴阳之序,通本末之理,合天人之际,如是则天气奉养而生物丰美矣。”[14]无论是“顺万物之宜”,还是“顺阴阳之序”,都属一种遵循自然、顺应四时的做法,与上引《外传》之文同声相应。

如上所述,“自养”观的实现离不开两个方面的同时作用:从积极方面讲,要做到顺应四时;从消极方面讲,则要摒弃纵欲。前者的论述已在上文展开,而后者在《韩诗》学派中也具有相当大的影响,《韩诗》后学甚至以“自养”的内涵去解读《诗经》,从而实现了养生延命向文学诠释的跨越,这在《诗经》诠释史上是较为特别的现象。例如对《周南·关雎》诗旨的诠释,《韩诗叙》曰:“《关雎》,刺时也。”但是究竟所“刺”为何事,答案见于东汉薛夫子《韩诗章句》:“人君内倾于色。”[15]“内倾于色”当然是上引《韩诗外传》所谓“贪于色”的同义表述,但用在这里,却是以养生之语来解读儒家经典,其创造性值得标出。再如《大雅·荡》有“天不湎尔以酒”之句,《初学记》卷二十六引《韩诗》释此句曰:“夫饮之礼:不脱屦而即序者,谓之礼;跣而上坐者,谓之宴;能饮者饮之,不能饮者已,谓之醧;齐颜色,均众寡,谓之沉;闭门不出者,谓之湎。故君子可以宴,可以醧,不可以沉,不可以湎。”[16]这段注的最后一句很能代表《韩诗》学派对待饮酒的态度,需对前文略作疏通,才能了解其立论的依据。先看“跣而上坐”的“宴”,《礼记·少仪》有“堂下无跣,燕(同‘宴’)则有之”的话,郑玄注:“祭不跣者,主敬也。燕则有跣,为欢也。”[17]可见,“跣而上坐”是符合当时礼制的行为。再看“能饮者饮之,不能饮者已”的“醧”,说的是饮酒过程中,酒量好的人可以多饮,酒量差的人则可以停止饮酒,这样既能保证善饮者尽兴,又可以确保不善饮者不会因饮酒而伤及身体,这颇有些“能者多劳”的思想,是符合酒德的做法。而“齐颜色,均众寡”的“沉”,指的则是凡参与饮酒之人,脸色都需喝至醺红为止(“齐颜色”),且每人饮酒量也皆需相同(“均众寡”),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放纵酒欲的做法;“闭门不出”的“湎”指醉酒之后,足不出户、万事不理的情态,当然也是骄奢淫逸的做法。现在重新回到《初学记》所引的《韩诗》,我们终于理解,为何它肯定“宴”和“醧”的价值,但不主张“沉”与“湎”。这是因为“宴”与“醧”符合礼制与酒德的要求,“沉”和“湎”则既不符合礼与德,亦有悖于遵从自然、摒弃纵欲的“自养”观。这里虽然解读的是《诗经》,用到的依据却是“自养”的养生思想,这是《韩诗》学派又一个借助养生之道去诠释经学的例子。这些例子可以证明,《韩诗》学派以摒弃纵欲的“自养”观来解读经学作品,并非偶一为之,而是有意识地打通“自养”与《诗经》的界限,这一过程恰好将“自养”观在《韩诗》学派中的地位彰显出来。

当然,在介绍完《外传》“自养”观之后,还有一个必须予以澄清的事实,即“自养”观绝非禁欲主义。它只是反对过于放纵欲望而已,而对于人类正常欲望的实现,《外传》是持肯定态度的。以下三条材料最能够代表韩婴“自养”观对欲望所持的辩证态度。其一,卷五第十六章说:“人有六情:目欲视好色,耳欲听宫商,鼻欲嗅芬香,口欲嗜甘旨,其身体四肢欲安而不作,衣欲被文绣而轻暖。此六者,民之六情也,失之则乱,从之则穆。故圣王之教其民也,必因其情,而节之以礼;必从其欲,而制之以义”[18]。可见,韩婴对于人类正常欲望是持肯定态度的,并认为如果这些正常欲望得不到实现,便很可能导致社会的动乱。而圣王治国的高超之处在于,当人民的欲望超出正常限度之时,能够运用“礼”和“义”来加以约束,从而使人民回到正常欲望范围内活动。“失之则乱,从之则穆”之语最能体现出韩婴对正常欲望的包容与理解。其二,卷二第三十四章说:“适情性则不过欲,不过欲则养性知足。”[19]这里明确表示要实现“养性知足”的状态,则不超过正常欲望,这是韩婴否定“过欲”(即纵欲)的有效证明。其三,卷五第十三章说:“劳心苦思,从欲极好,靡财伤情,毁名损寿,悲夫伤哉!”[20]很明显,韩婴认为过多花费心思、过分放纵欲望,最后只会导致“毁名损寿”的悲剧,这与《孔子家语·五仪解》将“寝处不时,饮食不节,逸劳过度”作为“死于疾”的成因[21],是完全相同的,这再次将韩婴反对纵欲的想法清晰地表达出来。所以将以上三条材料结合起来分析,韩婴“自养”观对待欲望的态度便自然浮现出来,即承认正常欲望,但反对放纵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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