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咱们说到了黄巢之乱,有一本书其实您也可以找来读一读,托名罗贯中写的《残唐五代史演义》,这是一部小说,有许多是戏说的成分,但是大体的骨架是唐五代的历史发展,语言也没有太多修饰。这个小说里头把黄巢塑造成一个落第文人的形象。他的确是因为落榜之后产生了怨恨的情绪。咱们千万别把考生逼成这样,中国历史上有两个人就是落第之后弄得地覆天翻,一个是黄巢,一个就是清末的洪秀全。黄巢落第产生了怨气,于是有了满城尽带黄金甲。小说里头把黄巢描绘得奇丑无比,因为他相貌丑陋可憎,皇帝一怒不录取,进而他报复社会。这样的情节都是戏说。
黄巢这一场民变给唐王朝带来洗牌,当时黄巢的首级被送到长安,而黄巢身边的女人、侍从也被当作逆党处决。其中有一件事让人刮目相看,当时黄巢的宠妾之中有一个人,也要被当作黄巢的逆党处死,而且唐僖宗亲自过问。他问这些女人,你们原先出身都是贵胄,甚至有的是我李唐宗室(因为被黄巢俘虏去),你们居然和贼人同流合污,做出对不起朝廷的事情,让我觉得发指。当时许多人都默不作声,毕竟是死路一条。没想到这个女子发声了,她就质问唐朝天子,说您都躲到了蜀中,而国家这么多兵将都没有抵挡住黄巢,你说我能抵挡得住吗?你现在责备我,不觉得很汗颜?当然这个话说了也是白说,最后也得死,但甭管怎么样,历史上记了一笔。据说当时行刑的时候,有人给他们饯行,只有这个女子不吃不喝,也不尖叫恐惧,从容赴死。[1]
《镌玉茗堂批点残唐五代史演义传》书影
黄巢起义带来了政局的大洗牌,自此之后武人拥兵自重,当时唐朝皇帝的气数就决定在两股势力之中:一个就是宦官,一个就是藩镇。这两个势力有的时候还勾结在一起,他们要打出自己满意的牌,推出一个傀儡皇帝,背后是各种争斗。在唐晚期的确出现过宦权膨胀的现象,但是一般认为,这个宦权还不可能说把皇权彻底废除,宦官自己成为皇帝,这样的现象还没有发生过。而当时读书人、士大夫对宦官是非常鄙弃的,有一个事件就能说明问题。
唐晚期进士及第,有一个进士叫做叶京,进士及第之后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唐王朝进士及第非常热闹,还出现一大堆团队,杂耍班子,杏园宴、樱桃宴、闻喜宴、雁塔题名,傅璇琮老先生写过的一本名著叫《唐代科举与文学》,这本书把当时科举的排场写得非常好。进士趾高气扬,坐着高头大马,但是游行的人迎面碰上宦官,于是叶京就拍马屁对宦官拱手作揖,可这下许多人对叶京极其反感,这个事在士人之中就传开了,人们认为这个叶京没有骨气,史书记载自此以后叶京仕途也不好。当时读书人有这样的气节。[2]
可是读书人有骨气,统治者不买账要拉拢宦官。有一个官员叫董禹,他是右补阙,给皇帝提意见,说你不应该总放荡游猎,皇帝非常高兴,还重赏了这个董禹。可是当时邠宁节度使李侃向皇帝为其“假父”李雅道(华清宫伎,也是太监)求官,董禹大骂。这个消息让宦官知道了,在宦官的压力之下,皇帝只能贬斥董禹,当时君、臣、宦官几股政治势力的博弈之中,太监的力量不可小觑。[3]
终于到了唐僖宗驾崩,之后推上皇位的就是唐昭宗,唐昭宗的名字叫李晔,李晔登基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涉世不深,但是有着一腔抱负。而把他扶上皇位的有两个大太监:一个叫杨复恭,一个叫刘季述。这两个人就是想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可是皇帝不甘心于此,唐朝皇帝和宰相韦昭度联合,要铲除宦官,要打击藩镇,这个雄心非常之大,但是他们的力量却很弱。于是宦官和节度使联手就要收拾皇帝,895年,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等节度使联手挟持了皇帝,[4]居然把皇帝挟持了三年之久,等这个皇帝放回来,唐昭宗又面临着宦官的威胁。刚才说过,他本身就是宦官所立,这时候唐昭宗对宦官不满,索性一次酒醉,斩杀了许多宦官以及宫女,这下大太监刘季述索性发动政变,在长安宫中囚禁皇帝。这皇帝可惨了,据说当时这个太监把门一锁,而且用铁水浇上锁,你也甭想打开,只挖了一个小洞子给皇帝盛送饭菜,皇帝就像囚徒一样。[5]这些节度使不干了,刚才说过的几镇节度使,就包括李茂贞、韩建,以及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开始发难,这下太监坐不住了,要把这个锅甩给当时的干将朱温,也就是宣武节度使,手握重兵的朱全忠。皇帝手下也有忠于他的太监,所以这些人发动了政变,把囚禁皇帝一党斩尽杀绝,于是皇帝暂时得到了解脱,这一年是公元900年。宰相崔胤给皇帝出了一个主意,您干脆联合朱全忠(也就是朱温),打击那几任不臣的节度使,还有刚才谋反的太监。于是皇帝脑袋一热,就给朱温写信,没想到却引狼入室。
朱温本身就是平民出身,背叛了黄巢,给唐王朝立有战功,他做到了宣武节度使,看到皇帝求救的信心花怒放,他立马率兵打进长安勤王。而那几镇节度使,李茂贞、韩建等人一看大事不妙,又一次把皇帝俘虏,虏到了凤翔。这下皇帝又惨了,整天都吃不饱,预备了一个小磨,自己磨豆面熬粥吃,皇帝宫人饿得面有菜色,每天都有人死去,甚至凤翔已经被朱温包围得水泄不通。据文献记载,这个时候人相食,甚至人肉和狗肉一块儿卖,人肉已经卖到了一百钱一斤,居然到了这种地步,惨绝人寰。[6]
当时朱温之所以围凤翔,就是管李茂贞要皇上,有皇上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到了903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能跟朱温讲和。[7]而朱温手中拥有了皇帝,杀进皇宫之中,面对一系列宦官,斩尽杀绝。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宦官时代到此结束。如果说第一次是东汉,第二次就是从唐玄宗高力士那个时代一直到公元903年朱温打进长安诛杀宦官。朱温的行为把皇帝看得触目惊心,他知道朱温杀宦官的同时也能杀他自己,所以皇帝尽可能地拉拢朱温,封爵,许给他土地,而且据说唐朝皇帝亲自作《杨柳词》五首讴歌朱温,朱温根本不买账,朱温索性把皇帝俘虏到洛阳,因为这是他的大本营,长安城干脆付之一炬。这个偌大的长安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繁华,如果从西汉算起,也就是说当时刘邦、萧何建造未央宫、长乐宫开始,一直到公元903年,持续了一千一百年的长安城自此衰落,此后几乎没有什么时代在长安定都,而西北的经济环境和政治环境,乃至自然环境愈发恶化。
唐昭宗李晔像
朱温把皇帝挟持到了洛阳,而皇帝车驾到华州时,平民百姓看到唐昭宗,跪倒在地欢呼万岁,可是唐昭宗哭着说,你们别称呼我万岁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主子了,唐朝皇帝知道自己来日无多。[8]的确如此,在公元904年,唐昭宗就被朱温杀掉,朱温放上的就是他的儿子唐哀宗,没过多久又把唐哀宗毒死,朱温索性自己登基。这结束了唐王朝数百年的基业,历史上正式进入五代十国,这一年是公元907年。(www.xing528.com)
而朱温白手起家,以军阀的身份登基,造成了一种很恶劣的状况,就是下边每一任军阀他既是宰相又是大将,也是下一朝皇帝的人选,所以五代政权就像走马灯一样。当时五代时期,称之为小分裂,这个小分裂比较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大分裂,的确从时间到规模上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也是生灵涂炭,社会秩序紊乱,从公元907年持续到公元960年。五代十国的局面就自此开端。
[1]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六唐纪七十二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中和四年:“秋,七月,壬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并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余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2]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唐纪六十六懿宗昭圣惠恭孝皇帝上咸通二年:“是时士大夫深疾宦官,事有小相涉,则众共弃之。建州进士叶京尝预宣武军宴,识监军之面。既而及第,在长安与同年出游,遇之于涂,马上相揖;因之谤议然,遂沉废终身。其不相悦如此。”胡三省注:“东汉党锢之祸盖亦如此。但李、杜诸公风节凛凛,千载之下,读其事者犹使人心神肃然。晚唐诗人不能企其万一也,而亦以胎清流之祸,哀哉!”
[3]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二唐纪六十八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上乾符二年:“九月,右补阕董禹谏上游畋、乘驴击毬;上赐金帛以褒之。邠宁节度使李侃奏为假父华清宫使(李)道雅求赠官,禹上疏论之,语颇侵宦官。枢密使杨复恭等列诉于上,冬,十月,禹坐贬郴州司马。”胡三省注:“谷永专攻上身,不失为九卿。王章斥言王凤,则死于牢狱。呜呼,有以也哉!”
[4]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十唐纪七十六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下乾宁二年:“行瑜乃与茂贞、建各将精兵数千入朝,甲子,至京师,坊市民皆窜匿。上御安福门以待之,三帅盛陈甲兵,拜伏舞蹈于门下。上临轩,亲诘之曰:‘卿等不奏请俟报,辄称兵入京城,其志欲何为乎?若不能事朕,今日请避贤路!’行瑜、茂贞流汗不能言,独韩建粗述入朝之由。”
[5]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十二唐纪七十八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中光化三年:“十一月,上猎苑中,因置酒,夜,醉归,手杀黄门、侍女数人。明旦,日加辰巳,宫门不开。季述诣中书白崔胤曰:‘宫中必有变,我内臣也,得以便宜从事,请入视之。’乃帅禁兵千人破门而入,访问,具得其状。出,谓胤曰:‘主上所为如是,岂可理天下!废昏立明,自古有之,为社稷大计,非不顺也。’”“季述以银画地数上曰:‘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一也。’如此数十不止。乃手锁其门,镕铁锢之,遣左军副使李师虔将兵围之,上动静辄白季述,穴墙以通饮食。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上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与。时大寒,嫔御公主无衣衾,号哭闻于外。季述等矫诏令太子监国,迎太子入宫。”
[6] 《新唐书·食货志二》:“昭宗在凤翔,为梁兵所围,城中人相食,父食其子,而天子食粥,六宫及宗室多饿死。其穷至于如此,遂以亡。”《新五代史·杂传二十八·李茂贞传》:“梁军围之逾年,茂贞每战辄败,闭壁不敢出。城中薪食俱尽,自冬涉春,雨雪不止,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米斗直钱七千,至烧人屎煮尸而食,父自食其子,人有争其肉者,曰:‘此吾子也,汝安得而食之!’人肉斤直钱百,狗肉斤直钱五百,父甘食其子,而人肉贱于狗。天子于宫中设小磨,遣宫人自屑豆麦以供御,自后宫、诸王十六宅,冻馁而死者日三四。”《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十三唐纪七十九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下天复二年:“是冬,大雪,城中食尽,冻馁死者不可胜计;或卧未死已为人所冎(剐)。市中卖人肉,斤直钱百,犬肉直五百。茂贞储偫(储存)亦竭,以犬彘供御膳。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于市以充用,削渍松,以伺御马。”
[7] 《新五代史·杂传第二十八·李茂贞传》:“城中人相与邀遮茂贞,求路以为生,茂贞穷急,谋以天子与梁以为解。昭宗谓茂贞曰:‘朕与六宫皆一日食粥,一日食不托,安能不与梁和乎?’三年正月,茂贞与梁约和,斩韩全诲等二十余人,传首梁军,梁围解。”
[8]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十四唐纪八十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佑元年:“甲子,车驾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上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馆于兴德宫,谓侍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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